一个昏沉沉的下午。
知了在树上叫得有气无力,整个四合院像一口即将沸腾的锅,闷得人喘不过气。
“咚!咚咚!”
一阵急促到堪称蛮横的敲门声,狠狠砸在秦枫家的门板上,也砸在院里所有人的心尖上。
苏婉清正在里屋帮秦月整理新学期的书本,听到声音,还以为是秦枫回来了,嘴角噙着笑意起身去开门。
门轴“吱呀”一声拉开。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门口站着两个男人,一身半旧不新的中山装,神情僵硬,目光不善,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
为首的那个年轻人,正是李卫东。
“你就是苏婉清?”他开口,语气不是询问,而是盘问。
苏婉清心头猛地一跳,那股盘踞心头多日的阴霾,在这一刻化作了冰冷的现实。
她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我是。请问两位同志找我有什么事?”
李卫东从口袋里掏出红皮工作证,在她眼前快如闪电地晃了一下,不等她看清,就迅速收了回去。
“市革委会调查组。有群众举报,你的身份有问题,需要你配合我们回去了解一下情况。”
他每个字都咬得极重,眼神里闪烁着抓到大鱼的兴奋。
“跟我们走一趟吧。”
没有商量,只有命令。
苏婉清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砸中。
她最恐惧、最担忧的事情,以最粗暴的方式,撞开了她的家门。
她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白得像一张纸。握着门框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凸起,青筋毕露。
屋里的秦月也察觉到了不对,从里屋跑了出来,看到门口这凶神恶煞的阵仗,吓得小脸发白,紧紧抓住了苏婉清的衣角。
秦枫正在里屋看一份关于光学镜片研磨的图纸,外面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钻进他耳朵里。
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放下图纸,快步走出,一眼就看到苏婉清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侧脸,以及她身后秦月惊恐的眼神。
秦枫上前一步,宽厚的肩膀如山一般,将苏婉清和妹妹稳稳护在身后。
他的目光直视李卫东,声音沉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压力。
“哪里的调查组?证件拿出来我看看。带人走,总得有正式的传唤手续吧?”
李卫东没想到这个男人气场如此之强,但他自恃身份,把眼睛一瞪,官腔十足地喝道:“你是什么人?
敢妨碍公务!组织上的决定,需要向你汇报吗?”
“让她跟我们走一趟,把问题说清楚了,自然就能回来!”
另一个干事也狐假虎威地帮腔:“我们只是请她去‘谈话’,你最好老实点!别自找麻烦!不然,性质就变了!”
这边的动静,早已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潭,惊动了整个四合院。
一扇扇门被推开,一颗颗脑袋探了出来,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贾张氏第一个冲了出来,她叉着腰,看清门口的阵仗后,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笑成了一朵烂菊花,声音尖利得能划破人的耳膜。
“哎哟喂!我说什么来着!
这来路不明的狐狸精,屁股不干净,早晚得出事!
看看,看看,政府的人找上门来了吧!活该!抓走!赶紧抓走去枪毙!”
许大茂混在人群里,他故意躲在一个邻居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
他死死咬着牙,才没让自己狂笑出声。
一股大仇得报的病态快感,像电流般窜遍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让他舒爽得浑身颤抖。
成了!
他的绝户计,成了!
秦淮茹靠在自家门框上,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幕。她看到苏婉清那张吓得惨白的脸,心里没来由地一揪,但随即,一股更强烈的嫉妒和扭曲的快意涌了上来。
你不是清高吗?你不是漂亮吗?现在怎么样,还不是要像条狗一样被带走!
三大爷阎埠贵背着手站在自家屋檐下,眯着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冷静地评估着局势。
他心里暗自庆幸,幸亏当初没占到便宜,没跟这家人扯上关系,不然今天这火,说不定就烧到自己家了。
那些曾经对秦家点头哈腰的邻居,此刻都站得远远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与疏离。
这一刻,苏婉清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人言可畏,什么叫世态炎凉。
她感到一阵眩晕,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铁钳般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是秦枫。
她回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只有让她瞬间心安的磐石般的沉稳。
她看到了他眼底深处压抑的怒火,那怒火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却被更强大的理智死死摁住。
她更看到了,他对她那份毫不动摇的信任。
一瞬间,苏婉清心底所有的恐惧和慌乱,都找到了一个坚固的堤坝。
她站直了身体,脸上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不再躲闪。
“好,我跟你们走。”她对着那两个干部,平静地说道。
秦枫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疼又怒。
但他知道,此刻,任何冲动都只会把事情推向更坏的深渊。
他松开苏婉清,转头,目光再次锁定在李卫东的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你叫李卫东,市革委会的,对吧?”
李卫东一愣,没想到对方竟然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秦枫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度冰冷的弧度。
“她是我的家人,是响应国家号召,回来支援建设的爱国同胞。她的档案,在公安部都有备案。”
“我只提醒你一句,李卫东同志。”
“今天,是你,从我家里,把人带走的。”
“我希望你严格按照流程办事,更希望你能承担得起你所有行为的后果。”
“你最好祈祷,她一根头发都不会少。否则,我保证,你会非常后悔今天敲响了我家的门。”
这番话,没有一个脏字,却比最恶毒的咒骂还要令人胆寒。
那是一种来自更高层面的、俯视般的警告。
李卫东被他那洞穿一切的目光看得脊背发凉,但他箭在弦上,只能硬着头皮强撑:“你……你敢威胁国家干部!”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拉苏婉清的胳膊,想用行动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秦枫的眼神骤然变得如同万年寒冰,身形一错,再次挡在了李卫东面前。
那股在研究所里号令上百顶尖科研人员、决定国家级项目走向的绝对威势,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我让你,别碰她。”
李卫东被这股气势当场震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竟然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苏婉清却轻轻拉了拉秦枫的衣角,对他摇了摇头。
然后,她踮起脚尖,在秦枫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坚定地说道:
“我信你。我在里面等你。”
说完,她绕开秦枫,主动走到两个干部的面前,挺直了脊梁,像一株迎着风雪的寒梅。
“走吧。”
两个干部如蒙大赦,带着苏婉清,在全院人复杂的注视下,逃也似地向院门口走去。
许大茂看着苏婉清那窈窕却孤绝的背影,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狰狞的笑。
秦枫没有回头去看那些丑恶的嘴脸。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苏婉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四合院的大门外。
他站在院子中央,一动不动,像一尊即将苏醒的杀神。
良久。
秦枫缓缓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回屋里。
他没有关门。
他走到电话机旁,拿起了那沉重的黑色听筒。
“砰。”
听筒被他轻轻放回原位,发出了一声轻响。
他没有拨号。
因为他知道,有些电话,不能从家里打。
秦枫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然后径直走向门口。
他迈出屋门的那一刻,院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他们看到,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
如同风暴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
许大茂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他的脚底板,沿着脊椎,疯狂地窜上天灵盖。
他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
他打开的不是扳倒秦枫的大门。
他打开的,是通往地狱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