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一下，红星轧钢厂的炼钢车间和配套的物理实验室，瞬间变成了一个不眠的战场。
灯火彻夜通明。
所有技术科的骨干，连带炼钢车间最有经验的几个老师傅，全都被杨厂长一通电话从被窝里薅了起来。
几十号人，此刻全都围在那张小小的，承载着全厂最后希望的泛黄纸条前，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厂长，这个……这个钼的比例，是不是太高了点？”
老李，那个经验最丰富的技术员，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第一个提出了质疑。
“咱们之前也不是没试过加钼，但加到这个量，钢材会变得又硬又脆，跟玻璃差不多了。”
“还有这个淬火温度！”
另一个技术员指着那条颤巍巍的曲线，“比咱们常规的工艺，足足低了五十度！
这么低的温度淬火，能淬得透吗？怕不是外面硬了，里面还是软的！”
“是啊厂长，这太冒险了！”
“万一这一炉再废了，咱们这个月的生产任务就彻底完了！”
质疑声此起彼伏。
这不能怪他们，纸上写的每一个关键参数，几乎都在挑战他们几十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和教科书上的定论。
这根本不是炼钢，这是在赌命！
秦枫就站在人群的外围，没有说话。
他看着那些焦急、怀疑、不知所措的面孔，心里平静无波。
这些质疑，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给出的，是经过【思想熔炉】优化过的，领先这个时代至少二十年的工艺。
在这些老师傅眼里，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杨厂长听着耳边的嗡嗡声，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紧绷着。
他猛地一巴掌，重重拍在旁边的铁制工具柜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整个实验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都给我闭嘴！”
杨厂长通红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
“现在，是我们听你们的，还是听这张纸的？”
他指着那张被小心翼翼平铺在玻璃板下的“笔记”。
“按上面写的做！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许改！”
老李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厂长……”
“没什么可是！”
杨厂长打断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几乎是在咆哮，“出了任何问题，我杨卫国一力承担！
就算是上军事法庭，也是我第一个去！”
“现在，立刻，马上！开炉！”
“出了问题我一力承担！”
这句军令状，像是一记重锤，砸碎了所有的犹豫和彷徨。
再也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
试验，在一种悲壮而决绝的气氛中，正式开始。
炼钢车间的老师傅们，严格按照配方上的比例，将一份份金属原料投入电弧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观察口。
当火红的钢水在新的配比下开始翻滚，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颜色……颜色不对！”一个年轻的学徒工惊呼出声。
以往的钢水，是刺目的金红色。
而这一炉，却呈现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的暗红色，翻滚之间，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粘稠感。
“别瞎咋呼！”老师傅呵斥了一句，但他的手，也因为紧张而在微微发抖。
浇筑，冷却。
当钢锭脱模而出，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那块崭新的合金钢样品，表面光滑如镜，泛着一层幽幽的蓝光。
“快！送去热处理！”
按照那条匪夷所思的曲线，升温，恒温，淬火，回火……
每一个步骤，都像是在走钢丝。
当最后一道工序完成，一块巴掌大小，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标准样品，终于被送进了物理实验室。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成败，在此一举。
负责检测的老师傅，手都在抖。
他小心翼翼地将样品固定在冲击试验机的底座上。
那台机器，是专门用来测试材料韧性的，一个巨大的摆锤，会从高处落下，以标准化的力量，撞击样品。
通过测量样品吸收的冲击力，来判断其韧性。
“都退后！”
老师傅喊了一嗓子，按下了启动按钮。
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巨大的摆锤被缓缓吊起，升到了最高点。
然后，猛然落下！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所有人耳边炸开！
然而，预想中样品被砸飞或者断裂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那个巨大的摆锤，在接触到样品的一瞬间，像是撞上了一座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被高高地弹了起来！
而底座上的那块样品，纹丝不动！
上面，仅仅留下了一个微不足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浅坑！
整个实验室，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看傻了。
检测的老师傅僵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足足过了十几秒，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冲到仪器前，去看那跳动的数据。
他看着看着，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度的激动！
“天呐……”
他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呻吟，然后猛地回过头，用一种近乎癫狂的腔调，对着整个实验室的人，嘶吼了出来！
“韧性！冲击韧性！比军方标准，提高了三倍！”
“还有硬度！洛氏硬度检测结果也出来了！远超标准！远超标准啊！”
轰！
这两个数字，像两颗重磅炸弹，在人群中炸开。
整个实验室，瞬间沸腾了！
“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
“我的天！我们真的炼出来了！”
老李一把抱住身边的技术员，两个年过半百的老爷们，哭得像个孩子。
无数的老师傅，工人们，在这一刻，都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压抑了太久的压力，在这一瞬间，得到了最彻底的释放！
杨厂长一把推开人群，踉踉跄跄地冲到试验机前。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份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油墨香气的检测报告。
那上面每一个冰冷的数字，此刻在他眼里，都比金子还要宝贵。
他看着，看着，眼眶瞬间就红了。
奇迹！
这他妈的就是奇迹！
他猛地转过身，在沸腾的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的年轻人。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把抓住秦枫的肩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摇晃着。
“好！好小子！好啊！”
就在这片欢腾的海洋中，那个一直沉默不语，如同雕塑般的军代表，动了。
他排开人群，一步一步，走到了秦枫面前。
喧闹的实验室，因为他的动作，慢慢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这位决定着项目最终命运的大人物身上。
军代表没有看激动的杨厂厂，也没有看那份价值连城的报告。
他锐利的视线，直直地落在秦枫的身上。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那张被众人奉为圣旨的配方纸。
然后，他问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技术员，都头皮发麻的问题。
“小同志，我问你。”
“这个配方里，钒的添加比例是百分之零点一五。
据我所知，苏联专家的公开资料里，认为百分之零点二，才是这个系别合金韧性与强度结合的峰值。”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少加了这百分之零点零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