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死一般的安静。
那一声“哐当”巨响,让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抽搐了一下。
刘海那张黝黑的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他死死抓着秦枫的胳膊,骨节都捏得发响。
“你下午别干活了!”
“我现在就给你批假条!你立刻回家!把那些笔记,全都给我拿过来!”
他的咆哮,在嘈杂的食堂里,硬生生砸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周围的工友们,全都停下了吃饭的动作,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老李和那几个技术骨干,更是直接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跟前,把秦枫和刘海围在了中间。
“小刘!你疯了?!”老李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把按住刘海的肩膀,“
他说你就信?
鞍钢总工的儿子?他要是总工的儿子,还能在这当个二级钳工?”
“就是啊刘主任,这小子别是听咱们说了几句,就想投机取巧,胡说八道吧?”
另一个技术员也满是怀疑。
这太离奇了。
一个被埋没的天才工程师的遗物,一本能解决全厂技术瓶颈的神秘笔记,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钳工“整理”出来了。
这听起来,不像是真的,倒更像是评书里说书先生编的段子。
秦枫任由刘海抓着,他没有挣扎,也没有辩解。
他只是迎着众人怀疑的审视,平静地看向刘海。
“刘主任,您先松手。”
“笔记确实有,是不是真的有用,我不敢保证。我父亲去世得早,那些东西,我也只是当个念想留着。”
他的话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诚恳和一丝不确定。
这副模样,反而比信誓旦旦的保证,更能让人信服几分。
刘海的理智,回笼了一丝。
他感受着胳膊上老李传来的力道,又看看秦枫那张过分平静的脸,喘着粗气,慢慢松开了手。
但他通红的眼珠子,依旧死死锁定着秦枫。
“小秦,这事,开不得玩笑。”
“开玩笑,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秦枫点点头。
“我明白。所以我才说,我只是碰巧翻到了,觉得可能有点关系。
我父亲的档案,厂里一查便知。至于笔记,现在就在我家里。”
档案一查便知。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这句话,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海不再有任何犹豫。
他猛地一挥手。
“走!跟我去见杨厂长!”
他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老李,自己走在前面开路,那架势,不像是个车间主任,倒像是个护送传国玉玺的将军。
秦枫跟在他身后。
老李和那几个技术员对视一眼,也立刻丢下饭盒,快步跟了上去。
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穿过整个厂区。
从食堂到办公楼,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无数道好奇的、探究的、莫名的视线,从各个车间门口,从厂区道路两旁,投射过来。
“那不是钳工车间的刘主任吗?这么火急火燎的干嘛去?”
“后面跟着的,好像是秦枫?就是那个在四合院大会上,把一大爷说得下不来台的小子!”
“他们这是要去厂长办公室?乖乖,这阵仗,是要出大事啊!”
秦枫走在人群的中心,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直接拿出完整的配方,太过惊世骇俗,必然会招来无穷的麻烦和审查。
必须有一个完美的台阶。
父亲的遗物,就是最好的台阶。
但这还不够。
他需要把这个故事,编得更圆满,更无懈可击。
“刘主任。”秦枫忽然开口,叫住了前面那个虎虎生风的背影。
刘海猛地回头。
“又怎么了?”
“我……我有点怕。”秦枫挠了挠头,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局促模样。
“我就是个钳工,一会儿见了杨厂长,我怕说错话。”
刘海一愣,随即不耐烦地摆摆手。
“你怕个球!有我呢!你只要把你爹那笔记的事说清楚就行!”
“不是,”秦枫面露“难色”,“我爹那笔记,都十几年了,纸都发黄发脆,很多地方字迹都模糊了。
还有好多鬼画符一样的图表,我根本看不懂。”
“我昨晚也就看了个大概,记得他好像写了什么‘想要钢变硬,加点钼和铬’。
还有什么‘去硫去磷是关键’之类的胡话……”
“我怕万一拿出来,那本子当场就碎了,或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不是在厂长面前丢您的人吗?”
他这番话,说得磕磕巴巴,却把最关键的信息,不着痕迹地塞了进去。
钼!铬!
刘海和旁边几个技术员的呼吸,瞬间就停滞了。
他们试验了无数次,在锰和硅的比例上反复纠缠,却从来没有把钼和铬当成主要添加元素!
尤其是老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因为秦枫提到的“去硫去磷”,正是他们目前炼钢工艺中最头疼的难题之一!高硫高磷,是导致钢材发脆的元凶!
这些话,从一个二级钳工嘴里说出来,简直匪夷所思!
但结合“鞍钢总工遗物”这个背景,一切又变得无比合理!
“小秦!”老李激动地抓住秦枫另一条胳膊,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此刻写满了震惊和狂喜,“你再想想!
还写了什么?除了钼和铬,还写了别的什么没有?”
秦枫皱着眉,装作努力回忆的样子,然后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好像……还有一个字,很潦草,看不清,旁边画了个‘火’字旁,写了个‘凡’?
我也不认识那是个啥字,就觉得是我爹写错了。”
钒!
老李的脑子里,像是有惊雷炸响!
他猛地看向刘海,两人从对方的瞳孔里,都看到了一种名为“希望”的火焰!
那不是写错了!
那是“钒”!一种他们从未考虑过的稀有金属元素!
是了!一定是了!
它就是那个他们苦苦寻找,却始终找不到的“粘合剂”!
“走!快走!”
这一次,不等刘海催促,老李比谁都急,几乎是推着秦枫往前跑。
杨厂长办公室。
门没关。
一股浓烈的烟味,混合着压抑的怒火,从门缝里涌出来。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一个礼拜!再给我一个礼拜!要是还拿不出合格的样品。
你们技术科,连带炼钢车间,所有干部,全部给我滚去喂猪!”
杨厂长的咆哮声,让门口的刘海等人,脚步一顿。
刘海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报告!”
办公室里,一个穿着军装,肩膀上扛着两颗星的中年男人,正一脸寒霜地坐在沙发上。
杨厂长背着手,在屋里烦躁地来回踱步,花白的头发乱得像一团鸡窝。
看到刘海带着一群人进来,他火气更大了。
“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拿不出方案,别来见我!”
刘海没说话,只是往旁边让了一步,把身后的秦枫,推到了前面。
杨厂长一愣。
“这是谁?”
“厂长,”刘海的嗓子有些干涩,他指着秦枫,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叫秦枫,二级钳工。他说……他有办法。”
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杨厂长停下脚步,那个军代表也抬起了头。
两道锐利的视线,同时落在了秦枫身上。
一个二级钳工,说他有办法?
杨厂长气得都快笑了。
“小刘,你是不是被我骂糊涂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跟我开这种玩笑?”
“厂长,我没开玩笑!”刘海急了,他把刚才秦枫说的话,添油加醋地重复了一遍。
“……他父亲是鞍钢前总工程师,留下的笔记里,提到了钼、铬,还有一种叫‘钒’的元素!”
当“钒”这个字从刘海嘴里说出来时,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军代表,身体猛地坐直了。
杨厂长的呼吸,也为之一窒。
他死死地盯着秦枫,那张因为焦虑而扭曲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
“笔记呢?”杨厂长问,他的声音在发抖。
秦枫向前一步,不卑不亢地重复了刚才对刘海的说辞。
“报告厂长,笔记太旧了,我怕带过来会损坏。而且里面内容很杂乱,很多我都看不懂。”
“要不,您给我点时间,我回去把有用的地方,誊抄下来,再交给您?”
他这一手“犹抱琵琶半遮面”,在此刻,起到了定海神针般的作用。
它让这个离奇的故事,拥有了最坚实的逻辑闭环。
杨厂长看着他,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他忽然转过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崭新的稿纸和一支英雄牌钢笔,重重地拍在桌上。
“不用回去了!”
“小赵!”他朝门外大吼一声。
一个年轻的秘书立刻跑了进来。
“厂长!”
“把旁边那间小会议室腾出来!今天下午,谁也不准去打扰!”
杨厂长转过身,把稿纸和钢笔塞进秦枫手里,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
“小秦同志,厂里现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你就在这里写!需要什么,直接跟小赵说!写多少,算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