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背着妹妹长孙无垢,沿着官道向北,深一脚浅一脚地奋力追赶。
夕阳早已沉入西山,天色迅速暗淡下来,最后一抹晚霞,如同泼洒在天际的血痕,凄美而令人不安。
官道两旁的田野和村落,渐渐被浓重的暮色吞噬,显得格外荒凉寂静。
寒风呼啸着刮过,卷起地上的枯草和尘土,打在脸上,生疼生疼。
“哥哥……我……我自己走一会儿吧……”
趴在哥哥背上的长孙无垢,听着哥哥粗重的喘息声,感受着他后背已被汗水浸透,心疼地小声说道。
“没事……无垢……你抓紧了……”
长孙无忌咬紧牙关,虽然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但他依然坚持背着妹妹,加快了脚步。
“我们必须……必须在天完全黑透前……多赶一段路……”
他们一路追出将近十里,沿途出现了好几条岔路,通往不同的村落和方向。
长孙无忌心中焦急万分,生怕走错了路,与虞战的队伍失之交臂。
他只能选择最宽、最像主路的那条继续前进。
就在他快要绝望之时——前方路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空地!
空地上,明显有大队人马驻扎过的痕迹!
地上布满了杂乱的马蹄印、车辙印和……密密麻麻、排列却隐约有些章法的脚印!
“无垢!快看!”
长孙无忌精神一振,连忙将妹妹放下,指着地上的痕迹,兴奋地说道:
“这……这肯定是恩公他们扎营操练留下的!”
“你看这车辙!这么深,肯定是装载了重物的大车!”
“还有这些脚印……如此整齐,定然是经过训练的军士!”
“我们没走错!我们走对路了!”
长孙无垢蹲下身,用小手摸了摸冰冷的泥土和那些清晰的印记,苍白的小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真的!哥哥!我们找到恩公的踪迹了!”
这意外的发现,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兄妹二人疲惫不堪的身体里!
他们休息了片刻,啃了几口怀里揣着的冰冷硬饼,便再次鼓起勇气,沿着官道继续向北追赶。
又走了不知多久,也许是五六里,也许是七八里……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一弯惨淡的月牙挂在天空,洒下微弱的清光,勉强照亮脚下模糊的道路。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寒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呜呜”声,以及不知名野生动物的嚎叫,令人毛骨悚然。
前方,出现了一片黑压压、望不到边的巨大阴影!
那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官道如同一条灰色的带子,直直地插入那片深邃黑暗的林海之中。
“哥哥……我……我怕……”
长孙无垢看着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哥哥的衣角,声音颤抖。
长孙无忌也停下了脚步,望着眼前这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恐怖的树林,脸上露出了凝重和犹豫的神色。
他并非鲁莽无知之辈。
他深知,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景,夜晚的荒郊野外,尤其是密林之中,潜藏着太多未知的危险!
可能有野兽,更可能有……剪径的强人!
他们兄妹二人手无寸铁,又疲惫不堪,贸然夜闯树林,无异于自寻死路!
“不行……”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环顾四周,发现官道旁边,靠近树林边缘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可以勉强遮挡一些风寒。
“无垢,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歇息吧。”
他拉着妹妹,走到巨石后面,找了一处相对背风的地方坐下。
“这林子太深了,晚上进去太危险。等天一亮,我们就立刻出发!”
“恩公他们队伍庞大,还有辎重车辆,走不快的!”
“我们一定能追上!”
长孙无垢乖巧地点点头,依偎在哥哥身边。
兄妹二人紧紧靠在一起,互相取暖,啃着干粮,望着头顶那弯冰冷的月牙,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这片他们不敢踏入的树林的西面边缘,正潜伏着一支上千人的队伍!
这并非虞战的勋卫,也不是什么流寇,而是由附近州县热血乡勇自发组织起来的一支“义兵”!
队伍前方,一块相对开阔的坡地上,一名年轻的将领正单膝跪地,借着月光和身边亲兵手持的微弱火把光亮,仔细查看着铺在地上的一幅简陋的羊皮地图。
这年轻将领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比长孙无忌略大一些,身穿一件旧皮甲,腰挎横刀。
眉宇之间英气勃勃,眼神锐利如鹰,浑身散发着一股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干练和杀伐之气!
他,正是这支乡勇队伍的首领——苏烈,苏定方!
“定方,”
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中年乡勇头领,凑过来,压低声音,有些担忧地问道:
“你能确定…刘镇那伙流寇…今晚真的会走这条路,经过这片林子吗?”
苏定方头也不抬,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线,声音低沉而肯定:
“确定。”
“刘镇此人,狡猾如狐,却又狂妄自大。”
“他深知各州郡兵力空虚,不敢与他野战,只会紧守城池。”
“所以他惯于夜间行军,白天休息,既可避开官军可能的围剿,又能趁夜袭击沿途防备松懈的村镇。”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几张紧张而又充满信任的面孔,继续分析道:
“从他们昨日洗劫的王庄位置,到他们下一个可能攻击的目标——李官屯,这片树林是必经之路。”
“林子长却不深,适合快速通过,又能提供一定遮蔽。”
“以刘镇的性子,定然会选择此路。”
“算算时辰……快到了。”
这时,另一名年轻些的乡勇猫着腰跑过来,建议道:
“定方哥!要不……咱们再等等?”
“我听说……滑州那边的郡兵也在找刘镇这伙人!”
“要是能等他们过来,咱们合兵一处,把握岂不更大?”
苏定方闻言,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必等他们。”
“一来,郡兵战力如何,你我都清楚,未必能指望得上。”
“二来,战机稍纵即逝!”
“刘镇号称‘万人’,实则能战之贼,不过千余核心老匪。”
“其余皆是被他们裹挟、一路劫掠而来的流民百姓,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他站起身,目光如炬,看向眼前那片在月光下显得影影绰绰的林地,压低声音,开始部署:
“此地地形,我早已勘察清楚。”
“林子东西走向,官道穿林而过。”
“我们只需埋伏在林子西侧出口附近的这片高草丛和乱石堆后。”
“待贼人大队进入林中,其先锋老匪必定急于赶路,而队伍中部和后部的被裹挟百姓,必然拖沓混乱!”
苏定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届时,我们看准时机,突然从侧翼杀出!”
“不必与其精锐硬碰,专攻其队伍中段薄弱之处!”
“大声鼓噪,制造混乱!”
“那些被裹挟的百姓,早已心惊胆战,一受惊扰,必然四散奔逃!”
“他们一乱,就会冲垮贼人自己的阵脚!”
“我们趁势掩杀,必能将刘镇的主力老匪,从混乱的人群中‘挤’出来,逼他们在林外这片空地上与我决战!”
一名乡勇忍不住问道:
“定方哥!那……要是……要是他们仗着林子密,死活不肯出来呢?”
苏定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那就放火!现在是冬末春初,天干物燥,林间多枯枝败叶!”
“一把火点起来,由不得他们不出来!”
放火?!
周围的乡勇们闻言,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但看到苏定方那坚定果决的眼神,想到刘镇一伙烧杀抢掠的种种恶行,众人眼中的犹豫很快便化为了决绝!
“好!定方!就听你的!”
“对!你向来有勇有谋!你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
“杀了刘镇!为死去的乡亲们报仇!”
苏定方看着群情激奋的乡勇们,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既然如此!各位兄弟!立刻埋伏起来!”
“记住!没有我的号令,绝对不准擅自行动!一切……听我口令行事!”
“是!”
众人低声应诺,随即如同鬼魅般,迅速散开,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了林地边缘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