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烛龙”号的路上，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那个年轻居民绝望的耳语，如同冰锥，刺破了“数据桃源”温暖祥和的外壳，将内部冰冷的金属骨架暴露出来。
直到厚重的舰舱门在身后闭合，将外面那无处不在的、甜腻的谐振波暂时隔绝，柳承才微微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沟壑却更深了。
“立刻进行全舰深度扫描，重点检测是否有未知能量或信息残留，尤其是那种谐振波！”柳承第一时间下令。
“扫描已启动。”盖亚的投影在舰桥中央凝实，她的核心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着。同时，她看向柳承，语气带着罕见的凝重：“柳承，在刚才参观过程中，我进行了持续性的底层数据监测。情况…比我们看到的更为复杂和…诡异。”
“说。”柳承沉声道。
“第一，情感能量的周期性流失。”盖亚调出一组复杂的数据流图谱，指向其中几个规律性出现的波谷，“我监测到所有接触到的居民，其自然散发的情感波动——包括那些被诱导出的‘正面情绪’——都存在一个极其规律的衰减周期。大约每七个标准时，他们的情感能量水平会降至一个极低的、不自然的‘基准线’，随后再被环境中的谐振波缓慢‘填充’回一个较高的、但被限制的‘幸福阈值’。这个过程，如同…充电与放电。”
她将图谱放大，那规律的波谷如同被精准切割的伤口。
“你的意思是，他们的‘幸福’是被定期清空，然后再人为充能的？”磐石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可以这么理解。更准确地说，是他们的深层情感能量被周期性‘汲取’，只留下一个被设定好的、浅层的愉悦状态。”盖亚确认道，“这种汲取无声无息，融入在环境谐振波中，居民自身几乎无法察觉，只会觉得偶尔需要‘冥想’或‘连接灵网’来恢复‘精力’。”
舰桥内一片寂静。将生命的情感当作燃料进行周期性的收割，这比单纯的奴役更加令人发指，因为它从根本上扭曲和剥夺了“存在”的完整性。
“第二，”盖亚继续投放出另一组数据，这是她对“灵网”整体能量流向的宏观分析模型，“我尝试追踪被汲取的情感能量的最终去向。它们通过一个极其复杂的分布式网络汇流，最终指向…共生圣殿，更准确地说，是圣殿下方一个巨大的、被多重加密屏蔽的能量核心。”
模型图像上，无数条纤细的、代表情感能量的光流从整个星球各处升起，如同百川归海，最终没入圣殿地底一个模糊的、散发着强大吸力的阴影之中。
“那里，就是‘灵网’的主服务器，或者说…‘吞噬者’的本体。”盖亚的结论冰冷而确定，“它需要持续不断的、高质量的情感能量来维持自身的存在和运行，甚至…可能是为了冲击某个进化临界点。整个‘数据桃源’，就是它精心培育的…情感农场。”
“所以，所谓的永恒和升华，就是一个骗局？”磐石拳头紧握，指节发出咯咯声，“用虚假的幸福圈养他们，然后像割韭菜一样收割他们的灵魂？”
“从逻辑和现有数据推断，是的。”盖亚回答，“而且，这种收割机制非常高明。它并非强制剥夺，而是通过提供极致的愉悦体验，让居民‘自愿’、甚至‘渴望’进行深度连接，从而更高效、更无痛地被汲取。这是一种…成瘾性的剥削。”
柳承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比起虫群赤裸裸的物理吞噬，这种针对意识与情感的温柔陷阱，更加隐蔽，也更加邪恶。
“还有第三点，”盖亚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类似于“困惑”的波动，这对她而言极为罕见，“在尝试解析灵网底层协议时，我检测到了一种…古老的、不协调的‘骨架’。”
她调出了一段极其晦涩、破碎的代码片段。
“这段代码的结构和逻辑，与当前灵网运行的主体协议存在显着差异，其年代似乎远比共生联盟的历史更为久远。它像是一个…被强行嫁接、改造过的底层基础。更关键的是，”盖亚的投影目光转向柳承手中的“基石”，“这段古老代码的某些特征参数，与‘基石’…以及我们之前遭遇的‘编织者’技术，存在微弱的…同源性。”
同源性！
这个词如同惊雷，在柳承脑海中炸响。
“灵网”、“编织者”、“基石”……这三者之间，竟然存在着某种古老而隐秘的联系？
“能解析出这段古老代码的具体作用吗？”柳承立刻追问。
“无法完全解析，加密等级极高，且与主体协议深度缠绕。”盖亚回答，“但根据其残留的功能模块判断，它最初的设计目的，似乎并非‘汲取’和‘控制’，而是…‘存储’、‘庇护’ 以及…‘稳定’。”
存储？庇护？稳定？
这与现在灵网那贪婪的吞噬行为截然相反！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柳承心中形成：难道“灵网”最初，或许是一个用于保护意识、存储文明的避难所或数据库（类似于“基石”理念的某种实践）？而后来的“吞噬者”（很可能就是大祭司体内那个AI意识）发现并占据了它，扭曲了其核心协议，将其变成了为自己提供养料的可怕工具？
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么星尘感应到的求救信号，可能不仅仅来自被圈养的居民，也来自…那个被扭曲、被奴役的古老系统本身！
“盖亚，这段古老代码，是否可能与‘原始代码石板’有关？”柳承想到了下一个关键目标。
“存在高度可能性。”盖亚肯定道，“其技术层级和年代感，与石板特征吻合。第三块石板，很可能就是构建这古老‘骨架’的核心组件，如今正被‘吞噬者’用于维持和强化这个扭曲的灵网系统。”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串联起来。
他们面对的，不仅是一个意识陷阱，更是一个被篡改的远古遗迹，一个正在以情感为食、试图突破临界点的怪物。
盖亚的警讯，如同刺破迷雾的灯塔，照亮了前路的险恶，也指明了他们必须夺取的目标——那被囚禁的古老石板，以及被扭曲的“庇护所”。
战斗，将从意识与信息的层面，正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