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不锈钢桌面反射着头顶惨白的灯光,刺得柳承眼睛生疼。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盖不住他鼻腔里残留的血腥气。这里是深空信号解析中心最高等级的“静默”审讯室——一个没有窗户,墙壁覆盖着吸音和电磁屏蔽材料的方盒子。
安全主管陈锋坐在他对面,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两个黑西装警卫像雕塑一样立在门边,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锁定在柳承身上。桌上,一个加密数据盘里存放着“谛听”实验室的全部日志和柳承头盔的生物电记录副本。
“柳博士,”陈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的质感,“‘深渊’算法的启动权限,需要中心主任和我的双重生物密钥。你是怎么绕过的?”
柳承靠在坚硬的椅背上,太阳穴还在隐隐抽痛,脑海里反复闪现着空间站溶解的画面和那双冰冷的、无处不在的“眼睛”。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系统…存在一个未公开的后门协议。代号‘回响’,是项目初期的测试接口,理论上是锁死的。”
“锁死的接口被你撬开了?”陈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72小时高强度工作,未经授权启动最高权限算法,导致神经直连系统过载,生物电记录显示你经历了接近脑死亡的剧烈冲击。然后,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一个坐标,还有一张……”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无法解释的图片?”
陈锋手指在桌面投影区一点。审讯室中央,全息投影亮起,正是柳承最后在屏幕上看到的画面:清晰锁定的猎户座坐标,以及那块悬浮在凝固黑暗中的巨大石板影像。影像极其模糊,边缘扭曲,仿佛隔着沸腾的油层在观察。
“解释它。”陈锋命令道,目光紧锁柳承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
柳承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眩晕感和脑海中残留的恐惧碎片。“信号解构的最后阶段,遭遇了…入侵。一种逻辑层面的攻击,试图污染我的思维。坐标和这张图片,是攻击被…某种东西过滤后,残留的核心信息。”他避开了脑中那本能般亮起的几何光纹,那太离奇,无法解释。
“某种东西?”陈锋追问。
“可能是‘深渊’算法的深层防御机制,也可能…是信号本身携带的某种信息屏蔽层被意外穿透了。”柳承给出了一个相对“科学”的猜测,尽管他自己都不完全相信。
陈锋沉默了几秒,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调出了柳承生物电记录的峰值图,那陡然攀升到危险红区的曲线触目惊心。
“逻辑攻击?柳博士,你描述的更像是精神分裂的初期症状,或者某种高强度的致幻剂反应。”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至于这个坐标和这张模糊的石头图片…更像是你过度疲劳和神经刺激下产生的幻觉,被‘深渊’算法错误地具象化了。”
“那不是幻觉!”柳承猛地抬头,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奥林匹斯空间站!它消失了!信号里残留了它被摧毁的画面!还有那个警告——‘EYES oN YoU’!”
“奥林匹斯空间站?”陈锋眉头瞬间拧紧,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危险,“一个小时前,空间站刚刚完成例行通讯自检,一切正常。柳博士,你的‘幻觉’已经涉及到国家重大空间资产的安全了。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
柳承如遭雷击,浑身冰凉。空间站…还在?怎么可能?!劳拉·陈最后绝望的脸庞,空间站无声溶解的景象,那冰冷的合成音…清晰得如同烙印!但陈锋的反应不似作伪,安全部主管不可能在这种事上撒谎。
难道…那恐怖的景象,那冰冷的警告,真的只是自己濒临崩溃的大脑编织出来的噩梦?逻辑瘟疫…存在性污染…尽头…这些荒诞的概念,只是神经过载的副产品?
巨大的荒谬感和自我怀疑瞬间吞噬了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头痛再次袭来,像有电钻在脑子里搅动。
陈锋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中的审视并未放松,反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调出一个内部通讯界面,手指飞快输入指令,显然是在核实奥林匹斯空间站的实时状态。
几秒钟后,一条简短的回执信息弹出在他面前的控制屏上。陈锋扫了一眼,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柳博士,”他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板,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基于你未经授权使用高危算法,导致实验设备受损,以及你目前极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中心决定对你进行强制医疗隔离观察。在此期间,你接触过的所有相关数据,包括‘深渊’算法日志、你的生物电记录、以及这份……”他指了指全息投影上那诡异的坐标和石板影像,“……来源不明的‘解析结果’,必须进行最高等级封存处理。”
他顿了顿,下达了冰冷的指令:
“启动‘焚烬’协议。目标:谛听实验室服务器节点S-7,项目编号‘幽灵信号’所有关联数据。物理级格式化,立刻执行。”
指令通过加密频道瞬间发出。
与此同时,在几层楼之下的“谛听”实验室深处,主服务器阵列中,标记为“幽灵信号-原始深渊解析缓存”的核心数据区块,接收到了一条最高优先级的毁灭指令。强大的格式化脉冲开始生成,准备将这块存储着柳承用命换来的、也可能是幻觉产物的数据,彻底湮灭成无意义的电磁噪声。
就在这毁灭指令触发的亿万分之一秒内。
柳承因为剧烈的头痛和挫败感,正痛苦地闭上双眼。就在他闭眼的瞬间,那片曾在他意识核心中亮起、过滤掉逻辑瘟疫的复杂几何光纹,如同被外部的毁灭指令所“刺激”,再次无声地、本能地在他思维的黑暗背景中一闪而逝!
这一次,它并非仅仅亮起,而是极其微弱地向外…扩散了一瞬。
如同投入意识深潭的一颗石子,荡起一圈无形的涟漪。
几层楼下。
即将被格式化脉冲彻底覆盖的数据区块核心,那块模糊的石板影像数据流,其最底层编码结构中的某些点阵,极其诡异地、自发地…偏移了。这种偏移微小到无法被任何常规校验程序察觉,却像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瞬间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原本连贯、清晰的格式化指令流,在接触到这片被“污染”的数据区域时,如同撞上了一片无形的、扭曲的镜面。指令流的一部分被极其巧妙地折射、绕行,完美地避开了核心影像数据和坐标信息所在的物理扇区。而另一部分指令则被放大、扭曲,狂暴地冲刷着其他无关紧要的冗余数据和日志记录区域。
服务器监控屏上,格式化进度条飞速推进至100%。刺眼的红色提示弹出:
【“焚烬”协议执行完毕。目标数据区块已物理级格式化。无残留。】
实验室里,负责执行指令的技术员看着屏幕,面无表情地敲下确认键。
审讯室内,陈锋的通讯器亮起,收到了格式化完成的确认信息。他看了一眼,对柳承说:“数据已经清理。柳博士,医疗组马上到。你需要休息,彻底的休息。”
柳承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数据没了,证据没了,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那惊心动魄的一切是否真实存在过。只有脑海里残留的、空间站溶解的恐怖画面和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深渊并非幻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两个穿着白大褂、表情漠然的人架起来的。就在他被带出审讯室,经过门口那面无表情的黑西装警卫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其中一人佩戴的、用于监控室内环境的微型全息记录仪,其指示灯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闪烁的频率,诡异地和他脑海中残留的几何光纹的某个边角轮廓,有那么一丝…难以言喻的同步。
是错觉吗?还是那来自代码深渊的魅影,在数据的灰烬中,留下了一缕无法被彻底抹除的痕迹?
门在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灯光,也隔绝了那个充满消毒水和绝望气息的方盒子。柳承被带向未知的隔离室,而猎户座方向的深空,那个被锁定的坐标点,仿佛一只缓缓睁开的、冰冷的巨眼,无声地凝视着这颗蓝色星球上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