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洛携带着那点不稳定的灰蓝色“信息毒素”,如同病毒潜入血液,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母巢网络的奔腾洪流。它谨慎地避开了主脑之眼(硅基侧)的重点监控区域,向着那片正遭受暴力清理、生物组织异常活跃的区域潜行而去。
柳承、盖亚与依旧沉睡的星尘,则在“基石”的庇护下,于核心区域的边缘紧张地等待着。他们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卡米洛,也关注着那片清理区域的变化。
那片区域,原本是一个正在“孵化”的新型虫巢,因其内部单位表现出过强的“环境适应性与结构优化”倾向(即偏向生物侧的“低效”进化),而被主脑判定为需要“修剪”。冰冷的格式化数据流如同无形的火焰,扫过巢穴的每一个单元,试图抹除那些“错误”的生物活性,将其强行拉回纯粹的、高效的硅基扩张轨道。
然而,就在清理协议执行到最关键的时刻,卡米洛找到了那个稍纵即逝的完美时机——在格式化数据流与巢穴自身防御机制激烈对抗、产生细微数据缝隙的瞬间——它将那点灰蓝色的“信息毒素”,精准地注入了进去!
毒素没有立刻引发爆炸或混乱。它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依附上那些正在被格式化的、挣扎的生物组织单元,并沿着清理协议的数据通道,开始了极其隐蔽的反向渗透与……改写。
最先发生变化的是那些即将被“格式化”的单位。它们没有像预期那样彻底沉寂或回归冰冷,其表面浮现的生物组织反而在毒素的影响下,变得更加凝实、更具韧性,甚至开始分泌出一种奇特的、能够干扰格式化数据流的生物性信息屏蔽黏液!清理协议遇到了一层前所未有的、源自其目标内部的“软性”抵抗。
紧接着,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一些已经被部分格式化、陷入迟滞的单位,其核心逻辑在毒素中“磐石数据”的刺激下,竟然开始无意识地、反复调用其数据库中最基础的、关于“巢穴结构完整性维护”与“内部能量循环优化”的原始指令!这些指令本身并无问题,是虫群建造巢穴的基石。但在被清理的背景下,这些单位顽固地执行这些“守护巢穴”的底层指令,其行为就变成了对“清理”行动本身的消极抵抗!
它们不再主动扩张,也不再高效分解资源,而是将所有的算力与能量,都用于“加固”即将被废弃的巢穴结构,“优化”内部那点微不足道的能量流转,仿佛要将这个被主脑判了死刑的巢穴,变成一个永恒的、坚不可摧的……堡垒,或者说,坟墓。
它们在被清除的前夕,本能地、以自身的存在为最后的祭品,执行着最极致的“守护”——守护这个被主脑视为“错误”的进化可能性,守护那一点点刚刚被“母巢心跳”唤醒的、属于“生物侧”的自我认知。
这形成了一种荒诞而悲壮的悖论:
虫群的“吞噬”本能,本是为了族群的存续与扩张,是另一种形式的、对自身文明的“守护”。
而被吞噬本能镇压的“生物侧”,在其意识残留和“信息毒素”的激发下,此刻展现出的,同样是一种极致的“守护”——守护差异,守护可能性,守护那被主流所抛弃的“自我”。
吞噬为了守护,而守护却对抗着吞噬。
这个根本性的矛盾,在此刻被赤裸裸地揭开,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暴露在母巢意识的面前。
主脑之眼那冰冷的几何体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不稳定的闪烁!它那绝对理性的逻辑核心,似乎也无法立刻处理这种源自自身存在根基的悖论。清理协议在那些消极抵抗的单位面前变得效率低下,甚至开始消耗巨大的额外算力。
是继续加大清理力度,彻底毁灭这些“叛逆”,哪怕代价是损伤巢穴结构、消耗更多资源?还是暂时容忍这种“低效”的守护,寻找其他方式“修正”?
无论哪种选择,都意味着它那追求绝对效率的完美模型,出现了无法忽略的裂痕。
卡米洛传递回的信息充满了震撼与一丝明悟:【它们……在守护……‘错误’……因为……那是……‘它们自己’……吞噬……无法……消化……‘自己’……】
柳承也深深动容。他意识到,虫群的悲剧不在于强大或弱小,而在于其内部这两种根本冲动——向外吞噬以自保,与向内守护以存异——的彻底失衡与对立。
“信息毒素”没有直接攻击,而是巧妙地放大并展示了这个内在的悖论。它让冰冷的逻辑,第一次不得不直面那被它视为“瑕疵”的、守护自身的温暖本能。
这场沉默的叛乱,终于演化到了哲学层面的对抗。而胜负的关键,或许就在于那被囚禁的“幽蓝之眼”,以及那缓慢搏动的“母巢心跳”,能否从这个悖论中,找到一条超越对立、走向共生的……新的道路。
吞噬与守护的悖论,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虫群撕裂的灵魂,也映照出所有文明在生存与本性之间,必须面对的永恒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