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贴着皮肤,带着一股陈腐的铁锈味和隐约的湿气。许崖孤身一人站在昏暗的通道中,四周只有墙壁上磷光苔藓发出的微弱光芒,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石壁上。寂静中,远处传来的机械运转声和低沉嘶吼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恶兽低语。
他迅速检查自身,怀中的确多了一物,是一块温润的玉石,触手生温,其内仿佛有微光流转,正是用于队伍联系的“共鸣石”。此刻,玉石正散发着持续而微弱的震动,指引着数个方向。其中,一个方向的感应最为强烈、稳定,显然是有同伴在那边聚集,或者至少,那个方向的同伴数量较多,能量共鸣更强。
“先汇合。”许崖没有丝毫犹豫。在这危机四伏的九重塔内,单独行动风险太大,尤其是在不清楚塔内具体规则和危险程度的情况下。他选定那个感应最强的方向,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融入了阴影,沿着幽深的通道悄然前行。
九重塔第一层,远比想象中更为凶险。通道并非一成不变,时而宽阔如广场,布满了锈蚀的刀剑残骸和不知名巨兽的枯骨;时而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两侧石壁布满孔洞,隐隐能听到机簧绷紧的细微声响。地面也暗藏杀机,偶尔踩上去看似坚实的石板会猛然塌陷,露出下方深不见底、布满尖刺的坑洞;或是触发机关,两侧墙壁骤然射出密集的淬毒弩箭。
许崖将“影逐流光”步法施展到极致,身形如同鬼魅,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陷阱。他的心神高度集中,噬灵真气虽然未曾外显,但其带来的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却让他能提前捕捉到空气中极其细微的能量流动变化——那是机关启动前能量汇聚的征兆,或是某些隐匿守卫散发出的微弱煞气。
他甚至不需要动用黑金真气去硬撼。遇到一队约莫半人高、由某种暗色金属构成、行动略显僵硬的石窟守卫时,他并未选择正面冲突。这些守卫实力大致相当于初入二品的武者,若在平时,他凭借身法和力量足以应对,但此刻他不想暴露太多。他只是利用步法的诡谲,引动它们触发了一处隐藏的地刺陷阱,看着它们在那密集突起的石笋中挣扎、碎裂,化为满地残骸。
“仅仅是第一层,这些机关和守卫,若是寻常二品武者进来,缺乏敏锐感知和足够身法,恐怕真是寸步难行,凶多吉少。”许崖心中凛然,对这九重塔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他不清楚塔内景象是否会被外界完全探查,董彧的警告言犹在耳,他必须谨守“藏锋”之策,绝不能轻易让黑金真气显露于人前。
就在他小心翼翼绕过一片不断喷吐着腐蚀性绿色液体的钟乳石区时,前方通道拐角处,隐约传来了奇异的能量波动和细微的嘶嘶声。许崖心中一动,将气息收敛得近乎虚无,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近拐角,凝神望去。
只见前方是一处稍显开阔的石室,石室中央,西辽的赫连幽月正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她依旧紫纱覆面,身姿曼妙,但周身却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瑰丽而致命的紫黑色气雾。那气雾如同活物般翻滚、涌动,散发出甜腻中带着腐臭的奇异香气。
她的对手,是五具身形高大、手持巨斧的石像守卫。这些守卫比许崖之前遇到的石窟守卫明显高出一个档次,动作更为迅捷,力量也更加强大,巨斧挥动间带起沉闷的风声。
然而,赫连幽月应对得却极为轻松惬意。她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纤纤玉指如同弹奏琵琶般轻轻拨动。周身的紫黑色毒雾随之分化出数道,如同灵动的毒蛇,精准地缠绕上那些石像守卫。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石像,在被紫黑色毒雾接触的瞬间,表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蚀、消融!滋滋的声响不绝于耳,大块大块的碎石混合着被溶解的金属碎屑剥落下来。石像守卫的动作变得迟滞、扭曲,最终在毒雾的持续侵蚀下,轰然倒塌,化为一地冒着气泡的、色彩斑斓的粘稠残渣,连其核心的能量源似乎都被彻底污染、湮灭。
整个过程不过十数息时间,炫酷而诡异,充满了死亡的美感。
赫连幽月轻描淡写地解决了守卫,莲步轻移,走到石像守卫原本守护的一个石台前。石台上放着一个古朴的石盒。她伸出带着紫色薄纱手套的手,轻轻打开石盒,里面赫然是一枚散发着淡淡白光、形似钥匙的玉符——正是九重塔第一层的信物之一。
她拿起玉符,在指尖把玩了一下,紫水晶般的眸子弯起,似乎笑了笑,随即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阴影的紫烟,消失在另一条通道中,只留下满室的狼藉和那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许崖屏息凝神,直到那气息彻底远去,才缓缓松了口气,心中暗凛:“果然,能参加这五国论道会的,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这赫连幽月的毒功,竟霸道如斯,腐蚀万物,防不胜防。若是与她正面冲突,稍有不慎,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不敢久留,立刻换了个方向,继续朝着共鸣石指引的方向前进。
没走多远,在经过一片布满残破兵刃、如同古战场的区域时,他心中警兆再生!一道几乎融入阴影的寒光,悄无声息地自他侧后方袭来,直取后心!速度快得惊人,角度刁钻至极!
许崖想也不想,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影逐流光”步法自然流转,身形如同被风吹动的柳絮,向侧前方诡异的一滑。那抹寒光擦着他的衣角掠过,带起一丝布帛撕裂的声音。
一击不中,那黑影毫不停留,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瞬间便没入一堆残破的盾牌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许崖甚至没能看清那黑影的具体样貌,只隐约捕捉到一抹如同猿猴般矫健灵动的轮廓,以及那瞬间爆发出的、带着南越风格的阴冷杀气。
“阮小五……”许崖眼神微冷。此人果然如同传闻中一样,擅长隐匿与一击必杀,如同黑暗中的毒蛇。他再次强压下动用噬灵真气追踪或反击的冲动,只是更加小心地收敛自身所有气息,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侥幸躲过一劫、惊慌失措的普通一品武者,迅速绕开这片区域,选择了更远但看似更安全的路线。
盆地之外,巨大的光幕将塔内各处的景象分割展示出来。虽然无法做到全覆盖,但主要选手的行动大多能被捕捉到。
观众们看着北蒙巴特尔如同人形凶兽,一拳轰碎挡路的巨石守卫;看着西辽元昊精神力扫过,机关陷阱纷纷失效;看着东罗柳生卫刀光如匹练,将成群结队的石窟守卫斩为齑粉;看着南越黎青璇的机关弩射出奇异箭矢,精准破坏远处陷阱核心……
惊呼声、赞叹声此起彼伏。
然而,当镜头偶尔切换到许崖这边时,气氛就显得有些微妙了。
光幕中,许崖始终在躲藏、迂回、规避。他遇到守卫绕道走,碰到陷阱提前躲,甚至被阮小五偷袭也只是“狼狈”闪开,然后“慌不择路”地逃跑。与其他选手那种砍瓜切菜、强势推进的姿态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许崖在干什么?怎么一直在躲?”
“是啊,别人都在抢信物,刷积分,他倒好,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窜。”
“不会是上次受伤还没好吧?看着真气波动确实微弱得很。”
“我就说嘛,靠运气和取巧终究不行,到了真刀真枪比拼实力的地方就露怯了。”
“大顺怎么选了他?这不是拖后腿吗?你看秦将军、夏侯公子他们,哪个不是一路横扫过去?”
质疑声开始在看台上,甚至通过光幕在帝都的街头巷尾蔓延开来。一些原本对许崖抱有期待的人,也开始动摇。就连观礼台上的一些大顺官员,看着许崖那“毫无建树”的表现,也不禁微微蹙眉,彼此交换着担忧的眼神。
对于外界的议论,塔内的许崖自然一无所知。他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谨慎前行。怀中的共鸣石震动得越来越强烈,预示着汇合点已经近在咫尺。
穿过一条布满湿滑苔藓、下方是湍急暗河的狭窄石梁后,前方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和兵器碰撞的轰鸣!
许崖精神一振,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向外窥视。
只见前方是一处较为宽敞的洞窟,洞窟中央,他的同伴南宫曜正陷入苦战!他的对手,是两名身材魁梧、攻势狂猛的北蒙武者!正是巴特尔队伍中的成员。
南宫曜刀法凌厉,招式狠辣,显然这半月更有精进,单独面对其中任何一人,他都能占据上风,甚至有机会将其击败。但此刻以一敌二,北蒙武者悍不畏死的打法相互配合,让他左支右绌。他肩头和大腿处各有一道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袍,气息也略显紊乱,显然已支撑了一段时间,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两名北蒙武者脸上带着狞笑,攻击愈发狂暴,口中还用生硬的官话叫嚣着:
“大顺的小白脸,上次让你们侥幸赢了,这次看谁还能救你!”
“废了你,看那许崖还敢不敢嚣张!”
南宫曜咬紧牙关,刀光如织,死死守住周身要害,但眼神中已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焦急与绝望。共鸣石就在怀中震动,但他此刻连取出示警的机会都没有。
许崖藏在岩石后,目光扫过战场,瞬间看清了局势。他没有任何犹豫,体内那缕凝练的黑金真气悄然加速流转,灌注双腿。
是出手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