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前的风波,随着皇帝口谕的降临,以一种近乎强制的方式画上了句号。然而,空气中弥漫的震惊、疑惑与暗流,却远比那场短暂的对决更加持久。
那名引路的王公公面无表情地安排道:“夏侯、南宫公子,慕容小姐,请随咱家安排的马车返回书院。”他指向的是一辆较为宽大的四乘马车。
夏侯擎面无表情,率先登车。慕容雪目光复杂地再次看了一眼许崖,那清冷的眸子里少了几分之前的轻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审视,也默默跟上。受伤的南宫曜在侍卫的搀扶下,脸色铁青,经过许崖身边时,那眼神中的愤怒几乎要凝成实质,但他终究没再说什么,咬着牙钻进了车厢。车门关上,将三人各异的心思与外界隔绝,马车缓缓启动,驶向暮色中的白鹿书院方向。
就在许崖也准备跟随引路太监前往另一辆马车时,宇文澈却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许师弟,坐我的车走吧,正好有些事情想与你聊聊。”
许崖脚步一顿,他能感觉到那辆驶离的马车上,似乎有三道目光透过车窗,在他和宇文澈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带着探究与深思。他没有多言,只是对宇文澈点了点头:“有劳宇文师兄。”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靠近。一身玄黑轻甲的秦岳,并未跟随马车离去,他牵过一匹神骏的黑马,径直走到许崖面前。他的目光依旧锐利如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直接开口,声音低沉而冷硬:
“你刚才那一拳,怎么回事?”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直指核心。这就是秦岳的风格,简洁,高效,带着军旅之人的直觉。
许崖心中凛然,知道刚才取巧获胜,定然瞒不过这等高手的眼睛,至少瞒不过那份异样感。他面上维持着平静,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自然流出:“回秦师兄,南宫师兄的‘九曜裂空’威力无匹,师弟不敢硬接。只是侥幸在闪避间,察觉其真气凝聚于一点爆发前,似乎在其膻中与右臂曲池两处经络节点转换时,有极其细微的凝滞。故冒险将全部力量集中于一点,攻其必救,干扰其真气运行,或许是引发了其招式自身的反噬。”
这番说辞半真半假,点出了南宫曜功法运转中可能存在的微小瑕疵,但完全隐去了噬灵真气吞噬、转化能量的核心秘密。
秦岳盯着许崖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闪烁,只有一片沉静。他沉默了片刻,显然并不完全相信这套说辞。一个未到一品的武者,仅凭洞察力和运气,就能精准干扰并反伤一个接近四品武者的绝强一击?这太过匪夷所思。
但他并没有追问下去。每个人都有秘密,尤其是在这即将关乎国运的论道会前夕。他只是深深地看了许崖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许崖从里到外看透,最终,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但愿如此。”
说完,他不再停留,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黑马一声嘶鸣,四蹄腾空,载着这位帝国年轻一代的第一人,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迅速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与帝都的街巷之中,竟是独自离去。
许崖暗暗松了口气,面对秦岳,比面对南宫曜的压力更大。
“我们也走吧。”宇文澈笑了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引着许崖走向他那辆外观朴素内里却极为舒适的马车。
两人登上马车,车厢内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马车平稳地行驶起来,将肃穆的皇城逐渐抛在身后。
皇宫,养心殿。
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浓郁的草药味和沉疴之气。
王公公悄无声息地步入殿内,龙榻上,皇帝正半倚着,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蜡黄憔悴。一名宫女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正一勺勺地喂他服药。皇帝偶尔发出压抑的咳嗽,眉头因药味的苦涩而微微蹙起。
见到王公公回来,皇帝虚弱地挥了挥手。宫女会意,恭敬地退到一旁。
王公公快步上前,低声将宫门外发生的一切,包括许崖与南宫曜的对决细节、结果,以及之后宇文澈邀请许崖、秦岳质问许崖等情形,巨细无遗地禀报了一遍。他语调平稳,不带任何个人感情色彩,只是客观陈述。
皇帝闭着眼睛听着,直到王公公说完,他才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色,随即又被疲惫掩盖。他再次挥了挥手。
王公公躬身,悄然后退,消失在殿外的阴影里。
殿内恢复了寂静,只有皇帝偶尔的咳嗽声和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这时,一道身影从巨大的屏风后缓缓转出。此人并未穿着官服或盔甲,只是一身简单的深灰色布衣,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瘦削,面容普通,属于扔进人海便再难寻见的那种。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开阖之间,仿佛有星辰生灭,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与智慧。他行走间无声无息,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他走到龙榻边,很自然地拿起宫女放下的药碗,试了试温度,递到皇帝嘴边,语气平淡地问道:“你的病,还没好吗?”
皇帝就着他的手,勉强喝了一口药,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这次选的这几个人……有希望吗?”
布衣男子放下药碗,沉吟片刻,道:“夏侯和南宫家的小子与慕容家的丫头,根基都算扎实,正常发挥,保住不垫底,问题不大。”他顿了顿,语气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骄傲,“加上岳儿……争个第二,有机会。”
皇帝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那……第一呢?”
布衣男子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目光望向殿外沉沉的夜空,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遥远的北方:“你不懂。北蒙那个小子……是真正为战斗而生的怪物。即便是我,若在战场上与他同龄相遇,胜负……亦在五五之间,甚至,他的狼性可能更胜一筹。岳儿,还差些火候。”
皇帝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化作一声悠长而无力的叹息,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是啊,第一……何其之难。国力衰微至此,连年轻一代的比拼,都显得如此力不从心。
“至于太子推荐的那个许崖……”布衣男子话锋一转,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我看不透。他的力量很古怪,并非纯粹的真气……方才王公公所言,他化解反击南宫家小子那一拳,绝非简单的看破弱点。此子,是个变数。”
“变数?”皇帝抬起眼皮。
“嗯。”布衣男子点头,“有他在,或许……岳儿他们能稳居第二,甚至……若这变数足够大,说不定能带来一丝奇迹。但也可能,因为他根基不稳或秘密暴露,导致整体成绩下滑。”
皇帝沉默了,良久,才喃喃道:“但愿……这个变数,是福非祸吧……”
养心殿内,再次被沉重的寂静与药味笼罩。
马车上,宇文澈打破了沉默。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笑意,看着对面闭目调息的许崖:“许师弟,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宫门一战,堪称惊艳。”
许崖缓缓睁开眼,脸上并无喜色,反而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宇文师兄,你这可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了。如今,我怕是成了众矢之的。”他指的不仅是南宫曜的敌视,恐怕还有书院内外无数双质疑和探究的眼睛。
宇文澈闻言,非但没有歉意,反而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笑声在车厢内回荡:“哈哈哈!许师弟,岂不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庸庸碌碌,泯然众人,岂是你我所愿?想要得到常人难以企及的机遇,自然要承受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与风险。这众矢之的,何尝不是你扬名立万的基石?”
他收敛笑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郑重与诱惑:“而且,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下月初一,最迟不过初三,北蒙、西辽、南越、东罗四国的代表团,便将陆续抵达帝都!”
许崖目光一凝。
宇文澈继续道:“而在月中,最多不过旬日之后,十年一度,汇聚五国顶尖英才的‘五国精英论道会’,便将正式拉开帷幕!届时,帝都风云际会,天下目光汇聚!扬名立万,探寻真相,获取资源……一切你想要的,都将在那个舞台上,找到答案!”
他的话语如同带着魔力,在许崖心中掀起了波澜。四国使团将至,论道会迫在眉睫!那个巨大的舞台,终于近在眼前了。
许崖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拳头,指尖微微陷入掌心。压力如高山,但一股前所未有的斗志,也在他心底悄然燃起。
“我会好好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