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同盟达成,却无法驱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绝望。众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小心翼翼地离开了那处相对“安全”的洞穴,真正踏足了这片传说中的绝地——混沌初境。
眼前的景象,比在洞口窥探时更加令人心悸。
天地间只有一种颜色——死寂的灰。那不是乌云蔽日的灰暗,而是仿佛所有色彩、所有光线、所有生机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彻底剥夺后,剩下的最原始、最本质的虚无之灰。
脚下并非实地,而是一种类似坚实雾气的触感,行走其上,无声无息,却仿佛每一步都在消耗着生命的气力。
放眼望去,无尽的灰色气流如同凝固的波涛,缓缓涌动,视线无法及远,百米之外便是一片模糊。
偶尔能看到一些巨大的、不规则的黑影在远处缓缓飘过,是那些破碎的巨石和巨柱,它们像墓碑,又像沉睡的远古巨兽,散发着令人不安的苍凉。
没有风,没有声音,没有温度的变化,甚至没有明确的方向感。这里的一切似乎都违背了常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而扭曲。压抑感如同实质的水银,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每个人的毛孔,沉甸甸地压在神魂之上。
“秦师兄,宇文师弟,我们现在该往哪里走?那能激活符箓的‘节点’在何处?” 南宫曜声音沙哑地问道,他感觉体内的真气如同漏底的沙袋,正在持续不断地、缓慢却坚定地流失,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蔓延全身。
秦岳面色凝重地摇头,他紧握着毫无反应的求救符箓,沉声道:“不知。史籍对此地记载几乎为零,只言片语中也未曾提及节点位置。”
宇文澈也将目光投向阮文昭:“阮世子,贵国传承悠久,可曾有过关于此地的只言片语?”
阮文昭苦笑着摇头,脸色比宇文澈还要难看:“我南越僻处南疆,对此等秘辛更是无从得知。此地……简直就像是被天地遗弃的角落。”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都因为真气的流失而变得有些迟缓。
绝望的气氛更加浓重。连去哪里寻找生路都不知道,这比面对强大的敌人更加令人无助。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感知着四周的许崖,有些犹豫地开口:“我……我好像能感觉到一点……东西。”
众人立刻看向他。
许崖皱着眉头,努力形容着那种模糊的感觉:“不是看到,也不是听到,就是一种……感觉。好像有些方向的‘气息’不太一样,更‘沉’一些,或者更‘空’一些。我也说不清楚,但……或许可以试试往我感觉比较清晰的那个方向走?”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提供的线索。虽然虚无缥缈,但在绝对的黑暗中,哪怕是一丝萤火也值得追逐。
众人面面相觑,此刻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秦岳与宇文澈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决断。
“没问题。” 秦岳言简意赅。
“有劳许师弟带路。” 宇文澈声音虚弱,但依旧保持着镇定。
于是,这支由大顺和南越残兵组成的临时队伍,开始在这片死寂的混沌中,跟随着许崖那玄之又玄的“感觉”,艰难前行。
场外,早已乱成一锅粥。
积分光幕彻底化为一片死灰,再无任何信息传出。这意味着塔内第九层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外界阵法的监控范围。
“强行中止!必须强行中止论道会!把他们救出来!” 北蒙左贤王乌维第一个拍案而起,声若雷霆,他无法接受巴特尔可能陨落在那种绝地。
西辽长公主赫连琉璃虽然依旧保持着仪态,但声音也带着前所未有的冷厉:“大顺陛下,我国元昊与幽月乃国之瑰宝,若有闪失,我西辽绝不会善罢甘休!”
南越和东罗的使者也纷纷施压,要求立刻采取行动。
大顺皇帝脸色苍白,在龙椅上剧烈地咳嗽着,一旁的内侍连忙递上药丸。颜青禾院长起身,对着各国使者,声音沉痛而无奈:“诸位,非是我大顺不愿!而是不能!九重塔乃上古奇物,自成规则,尤其是第九层,传说涉及空间本源之秘。若我等在外界强行关闭或干扰,极有可能导致塔内空间彻底崩溃、湮灭!届时……里面的人,将永远迷失在时空乱流之中,再无回归之可能!”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各国使者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开战的威胁固然可怕,但若里面的人真的因外力干预而彻底消失,那才是真正的无法承受之痛。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 一位老臣颤声问道,后面的话不忍再说。
秦霜站在皇帝身侧,目光深邃地望着那片灰色的光幕,缓缓闭上眼,沉声道:“如今,只能靠他们自己了……相信这些孩子吧。”
塔内,混沌初境。
行路,变成了一种酷刑。
不仅仅是真气的持续流失,更可怕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不断涌来。仿佛这片空间本身就在汲取他们的生命力。肌肉变得酸软无力,头脑昏沉,连保持清醒都变得困难。慕容雪需要南宫曜搀扶才能行走,宇文澈更是摇摇欲坠,脸色灰败得像久病之人。南越的阮小五和黎青璇状态更差,黎青璇本就受伤,此刻已是气若游丝。
唯有许崖,虽然同样感觉此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但他并未感觉到真气流失,身体的疲惫感也远低于他人。这得益于他之前坚持不懈的肉体锤炼,以及噬灵之体那迥异于常人的特质。然而,他也有自己的烦恼——自从那七彩界钥融入体内后,原本活跃的噬灵真气仿佛陷入了沉睡,无论他如何尝试催动,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反应。他现在空有比常人强健的体魄,却发挥不出半点真气,与一个力气大些的普通人无异。
他只能依靠这具身体和那冥冥中的感应,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最前面,为身后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引路。
走着走着,许崖的耳畔开始出现一些声音。起初极其微弱,如同蚊蚋低鸣,渐渐地,变得清晰了一些,是断断续续的、分不清男女老幼的呼唤:
“来……这边……”
“一直……走……”
“不要……停……”
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牵引着他的心神。他心中惊疑不定,忍不住放慢脚步,凑到状态最差、几乎半昏迷的宇文澈身边,低声问道:“宇文师兄,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宇文澈艰难地抬起眼皮,眼神涣散,茫然地摇了摇头,声音细若游丝:“声音?没有……只有……死寂……许师弟,还有……多远?我……快不行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和阮文昭的惊呼。
“青璇!”
只见黎青璇终于支撑不住,双眼一闭,软软地倒了下去,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她本就伤势未愈,在此地得不到丝毫补充,已然到了极限。
阮文昭看着昏迷的同伴,又看了看同样状态糟糕的阮小五和自己,脸上露出了绝望的惨然,他甚至生出了就此放弃,激发符箓等死的念头。
“把她给我。”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是秦岳。他虽然同样真气流失严重,脸色苍白,但凭借着四品武者打熬的强悍肉身和钢铁般的意志,他依旧是队伍中状态最好的几人之一。他走到阮文昭身边,不由分说,将昏迷的黎青璇背在了自己宽阔的背上。
阮小五看向秦岳,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默默行了一礼。阮文昭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无言的叹息。
没有人说话,一种悲壮而沉默的气氛笼罩着这支队伍。所有人都咬紧牙关,榨干身体最后一丝力气,默默地、艰难地跟在依旧在努力分辨方向的许崖和背负一人的秦岳身后。
不知又行进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片陡峭的、由某种漆黑岩石构成的崖壁,挡住了去路。崖壁向上延伸,没入灰色的混沌之中,不知其高。
而许崖耳边的声音,到了这里,变得异常清晰和急切:
“就是这里!”
“过来!快过来!”
许崖精神一振,以为找到了可能的“节点”。他连忙加快脚步,想绕到崖壁一侧看看是否有上去的路或者其他的发现。他一边走,一边回头想招呼大家:“这边!我感觉这里有点不……”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就在他转过崖壁拐角的一瞬间,视线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台。而平台上,赫然站着另外两批人!
正是北蒙的巴特尔、以及两名同样形容憔悴、眼神凶狠的北蒙武者!还有西辽的元昊、赫连幽月以及另外一名西辽选手!他们显然也是刚刚抵达此地,双方脸上都带着同样的疲惫与惊惶。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巴特尔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许崖,以及紧随其后、明显结盟在一起的大顺和南越众人。他本就因身处绝境而暴躁欲狂,此刻看到“罪魁祸首”,所有的恐惧和愤怒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是你们!是你们这些杂碎把老子弄到这鬼地方的!!” 巴特尔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反正也活不了了!死也要拉你们垫背!!”
他此刻体内同样空空如也,没有半分真气,但草原蛮族的凶性被彻底激发。他怒吼一声,如同疯牛般,朝着距离他最近、刚刚转过拐角的许崖,合身猛撞过来!这一撞,凝聚了他肉身全部的力量和所有的怨恨!
事发突然,距离又近!许崖虽然体魄强于常人,但战斗经验远不如巴特尔丰富,加之刚刚回头分神,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反应!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许崖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双脚离地,向后急速倒飞出去!而他身后,就是那片深不见底、被灰色混沌雾气笼罩的悬崖!
“许崖!!”
在身体腾空、坠向无尽深渊的最后一刹那,许崖模糊的视线仿佛看到,一道凌厉的白光不知从哪个方向骤然亮起,带着决绝的杀意,斩向扑来的巴特尔!同时,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带着惊怒的、清越的女子呼喊……
是慕容师姐的剑光吗?那声呼喊……是谁?
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随即,无边的黑暗与强烈的失重感便彻底吞噬了他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