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圣堂前的哗然与质疑,如同实质的浪潮,拍打在许崖身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分量——惊愕、不解、嫉妒,乃至深深的怀疑。然而,这份喧嚣并未持续太久。
几乎在名单宣布的下一刻,一名书院执事便快步来到许崖、夏侯擎、慕容雪三人面前,神色肃穆,低声道:“三位,请随我来。车驾已在山门外等候,需即刻入宫觐见。”
入宫?许崖心中一凛。这突如其来的安排,显然与论道会有关,也超出了他的预料。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夏侯擎与慕容雪,前者眉头微蹙,但依旧沉稳;后者面容清冷,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那掠过他身上的目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
三人随着执事,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沉默地穿过人群,走向山门。沿途的议论声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却又在他们经过时诡异地低伏下去。
山门外,停着三辆制式相同的青呢马车,外观朴素,但拉车的骏马神骏非凡,车夫亦是眼神锐利,气息沉凝。那执事示意三人各自上车。
许崖略微迟疑,他对这突如其来的“殊荣”毫无准备,更不知入宫礼仪。这番踌躇落在夏侯擎和慕容雪眼中,让两人心中那本就存在的疑惑更深了一层。夏侯擎只是沉默地掀帘上了第一辆车,慕容雪在踏上第二辆车前,终是没忍住,回头看向许崖,声音清越却听不出喜怒:
“许师弟?”
许崖抬头看她。
“冒昧问一句,师弟如今……真气修为至几品了?”慕容雪的问题很直接,这也是盘旋在所有人心头最大的疑问。一个二年级学子,凭什么挤掉南宫曜?
许崖沉默了一瞬,并未隐瞒,坦然道:“回慕容师姐,尚未稳固一品。”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慕容雪那双清冷的眸子明显地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无奈。她看了一眼已经坐上马车的夏侯擎方向,虽未交流,但许崖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定然弥漫着同样的情绪——今年这论道会,怕是希望更加渺茫了。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转身进了马车。
许崖深吸一口气,也登上了第三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马车内部装饰简洁,却异常舒适平稳,行驶起来几乎听不到杂音。许崖靠在车厢壁上,心神却难以平静。入选的意外,入宫的突然,以及队友那毫不掩饰的质疑,都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撩开车窗的帘布一角,向外望去。
马车行驶在帝都宽阔平整的街道上,两旁是熙攘的人流和繁华的店铺,但越往城市中心行进,气氛便越发肃穆。高大的朱红宫墙逐渐映入眼帘,如同匍匐的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城楼巍峨,甲士林立,兵刃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
许崖的目光扫过那些森严的守卫、高大的殿宇飞檐,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帝国的权力中心。一种源自本能的渺小感与警惕感油然而生。他这番下意识的张望举动,透过车窗,隐约落入前方马车中偶尔回望的夏侯擎与慕容雪眼中。两人虽未交流,但心中对这位“关系户”学弟的评价,不免又添了几分“稚嫩”、“缺乏城府”的印象。只是他们自身修养极高,并未宣之于口。
马车并未在宫门停留,验过令牌后,径直驶入深宫。穿过一道道宫门,周围的喧嚣彻底消失,只剩下车轮碾过金砖地面的单调声响和风中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檀香气味。最终,马车在一处僻静的宫殿前停下。
一名身着深蓝色宦官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早已等候在此,他眼神锐利,声音尖细却不刺耳:“三位才俊,请随咱家来。”
三人下车,跟着太监步入宫殿。殿内光线略暗,陈设古朴大气,燃着淡淡的龙涎香。已有两人在内等候。
其中一人,身着月白常服,面容俊朗,嘴角噙着温和笑意,正是宇文澈。他看到三人进来,微笑着点了点头。
而另一人,则瞬间吸引了夏侯擎和慕容雪的全部目光!
此人一身玄黑色制式轻甲,并未戴头盔,身姿挺拔如松,仅仅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他面容刚毅,线条分明,眼神锐利如鹰,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周身散发着一种经过铁血沙场锤炼过的、冰冷的煞气。
“秦师兄!”夏侯擎难得地露出了动容之色,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抱拳行礼。慕容雪也敛衽一礼,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敬意。
许崖自然不认识此人,但若是韩闯等人在此必然激动,此人便是镇国公秦霜的亲传弟子,帝国年轻一代公认的第一人秦岳!与镇国公同姓,更显其地位特殊。
秦岳只是微微侧头,目光在夏侯擎和慕容雪身上扫过,算是回礼,并未开口。而当他的目光掠过许崖时,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没有,直接无视,仿佛许崖只是空气一般。这种毫不掩饰的漠视,比言语的嘲讽更让人压力倍增。
宇文澈见状,笑着打圆场,对夏侯擎和慕容雪道:“夏侯师兄,慕容师姐,不必多礼。在此处,我等皆是同袍,共为国效力。”他态度谦和,礼贤下士的风范令人心折。
夏侯擎直起身,忍不住问道:“宇文殿……师弟,不知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他的身份自然知晓宇文澈的身份,称呼间略带斟酌。
宇文澈正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悠长尖细的通传:
“陛下驾到——!”
殿内众人神色一肃。宇文澈率先撩袍跪下,低声道:“快跪下迎驾!”
夏侯擎、慕容雪反应极快,立刻随之跪倒。秦岳也单膝跪地,甲胄发出轻微的铿锵之声。
唯有许崖,脑海中思绪纷杂,家仇旧恨、流亡经历、以及对这皇室本能般的疏离感交织在一起,使得他动作慢了半拍,竟是站在原地,怔了一瞬。
“许崖!”宇文澈眉头微蹙,急忙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许崖这才反应过来,顺势跪倒在地,低垂下头。心中却是一凛,在这皇宫大内,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咳嗽声传来。只见在内侍的搀扶下,一位身着明黄色龙袍、面容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的中年男子,缓缓踱步而入。他身形瘦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行走间带着明显的虚浮之感,正是当今天子。
皇帝在殿中主位的龙椅上坐下,似乎耗尽了力气,又轻轻咳嗽了几声,目光有些浑浊地扫过下方跪倒的五人。
“平身吧。”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陛下。”五人齐声道,站起身来,依旧垂首恭立。
皇帝的目光缓缓从五人脸上掠过,在许崖身上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但又似乎没有。他勉力提起精神,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尔等…皆是我大顺年轻一辈的翘楚。此次五国论道关乎国体,关乎朕的颜面,咳咳……”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道:“望尔等同心协力,不畏强敌扬我国威务必注意安危努力争光……”
一番勉励的话语,说得断断续续,气息微弱,与其说是激励,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无奈的嘱托。说完这些,他似乎已疲惫不堪,挥了挥手。
身旁的大太监立刻高声道:“陛下有旨,尔等跪安吧!”
“臣等告退!”五人再次跪下,恭送圣驾。
皇帝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离去,那背影显得格外孤寂与苍凉。
直到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五人才站起身来。殿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皇帝的病弱与那番勉力支撑的嘱托,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几人沉默地走出宫殿,在太监的引领下向宫外走去,只有宇文澈不断的给几人介绍一下这宫内的建筑。
宫门外,天色已近黄昏。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登上马车之时,一个身影却拦在了前方。
那人一身锦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与傲气,目光如刀,直直刺向许崖。
正是本该入选,却被意外取代的南宫曜!
“许崖!”南宫曜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我不服!你一个入学不过一年、修为连一品都未稳固的新生,何德何能,取代我南宫曜的位置?!”
他踏前一步,气势逼人:“今日,我南宫曜在此,向你挑战!胜者,代表书院参加论道会!败者,自动退出!你可敢应战?!”
这突如其来的挑战,让宫门外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宇文澈眉头一皱,上前一步,挡在许崖身前些许,温言劝道:“南宫师兄,何必动怒?名单乃书院与中枢共同议定,岂能因私斗而更改?况且此地乃是宫门,不宜动武。”
夏侯擎与慕容雪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此事关乎南宫曜的切身利益与荣誉,他们虽觉此举冲动,却也不好出面阻拦。而且,他们内心深处,何尝不想看看,这许崖究竟有何能耐?
而那一直沉默如山的秦岳,此刻终于第一次将正眼投向了场中,他的目光掠过怒气冲冲的南宫曜,最终落在了被挑战的许崖身上,那双锐利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些许饶有兴趣的神色。
面对南宫曜咄咄逼人的挑战,宇文澈的劝阻,以及周围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许崖缓缓抬起了头。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变得更加幽深,如同古井寒潭。
他轻轻拨开宇文澈意图阻拦的手臂,上前一步,与南宫曜的目光正面相对,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应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