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
演武场位于白鹿书院东侧,地势开阔,以青石板铺就,四周设有看台,规模堪比小型校场。当许崖和吴忧随着通过文试的三百余名考生踏入此地时,肃杀凛然之气扑面而来。与明伦堂的文雅截然不同,这里充斥着力量与汗水的气息。
场边兵器架上寒光闪烁,石锁、硬弓、箭靶等物一应俱全。数十名身着黑色劲装、气息精悍的书院教习负手而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位考生。高台之上,昨日那位清瘦执事赫然在座,身旁还多了几位气息沉凝、太阳穴高高鼓起的老者,显然是书院武院的师长。
赵铭及其同伴早已到场,看到许崖二人,投来冰冷而充满挑衅的一瞥。许崖视若无睹,默默调整呼吸,感受着体内虽无真气流转,却因长期打熬而坚韧了许多的筋骨。
“肃静!”一位身材魁梧、声若洪钟的武院教习踏步上前,声浪压过场中嘈杂,“武试第一项,筋骨测试!分力量、耐力、敏捷三关!按考号顺序,依次进行!”
筋骨测试并无花哨,纯粹是身体素质的硬碰硬。
力量关,需提起重量递增的石锁,过顶坚持三息。从百斤起步,至三百斤止。大部分考生止步于二百五十斤左右,能提起三百斤石锁者,不过二三十人。吴忧身形灵活,力量并非强项,勉强提起二百八十斤,已是面红耳赤,青筋暴起,却也顺利过关。轮到许崖时,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周身肌肉纤维的力量。他没有真气加持,纯粹依靠肉身的爆发力与韧性。二百斤、二百五十斤、二百八十斤……他动作稳定,呼吸虽沉重却未乱。当走到三百斤石锁前时,不少目光都集中过来,包括赵铭那带着幸灾乐祸的视线。
许崖蹲下身,双手牢牢抓住石锁把手,腰腹核心骤然收紧,腿部猛然发力——“起!”一声低喝,沉重的石锁竟被他稳稳提起,举过头顶!他手臂微微颤抖,额角沁出细汗,但身形挺拔如松,足足坚持了三息才缓缓放下。
场边传来些许低呼。能以纯肉体力量举起三百斤,在这批考生中已算中上。那魁梧教习看了许崖一眼,微微颔首,在名册上做了记录。赵铭冷哼一声,脸色不太好看。
耐力关,则是身负五十斤沙袋,在特制的环形沙地上疾驰十里。沙地松软卸力,极耗体力。这一关考验的是心肺功能与意志力。烈日当空,沙尘扑面,不断有人体力不支倒下或被远远甩开。吴忧凭借流浪时练就的脚力和韧性,咬牙坚持在了第一梯队。许崖同样不擅长长途奔袭,但他胜在意志坚韧,经脉异于常人的恢复力此刻也显露出一丝优势,疲劳感累积得比旁人稍慢。他调整呼吸节奏,步步踏实,最终虽未拔尖,却也以中游成绩完成了考核。
敏捷关,设置在一片布满旋转木桩、摇摆重锤、低矮网障的区域内,要求考生在最短时间内穿越,且不能触碰任何障碍。这对吴忧来说简直是主场!他如同灵猿般在障碍间穿梭,身形飘忽,总能于毫厘之际避开攻击,速度极快,引得几位教习都侧目不已。许崖的表现则中规中矩,他反应不及吴忧迅捷,但胜在冷静沉稳,观察入微,总能找到最安全高效的路径,同样顺利通过。
筋骨测试完毕,已有近半考生被淘汰,场中只剩下约一百六十人。
短暂的休整后,那位魁梧教习再次上前,声音凝重了几分:“第二项,潜质激发!此关名为‘问心阶’!”
他指向演武场尽头。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九级巨大的石阶。石阶通体漆黑,非金非玉,上面铭刻着无数繁复而古老的符文,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石阶上方云雾缭绕,看不清尽头通往何处。
“此阶考验的,非仅是肉体,更是意志、精神与潜能!”教习朗声道,“登阶之时,会承受重力压迫、幻象侵扰、心魔考验!坚持越久,登得越高,潜力评价便越高!跌落石阶或主动放弃者,即为失败!时限,一炷香!”
人群一阵骚动。这“问心阶”显然超出了寻常武试的范畴,带着玄奇的色彩。
考核开始。考生们依次走向石阶。
第一个考生踏上第一级石阶,身体明显一沉,脸上露出吃力之色,他咬牙迈上第二级,速度骤减,到第三级时已是浑身颤抖,最终在第四级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飞,跌落下来,面色苍白。
后续考生情况大同小异。大部分止步于三到五级。能登上六级的已算优秀。赵铭凭借其二品武者的根基和一股狠劲,竟然一步步踏上了第七级石阶,虽然站在上面摇摇欲坠,脸色煞白,显然承受着巨大压力,但终究是站稳了,引来一阵惊叹。
轮到吴忧。他灵活的身法在此处作用不大,主要依靠意志力。他心思跳脱,幻象对他的干扰似乎格外强烈,但他心性乐观,杂念虽多却不易沉溺,硬是凭着股混不吝的韧劲,跌跌撞撞爬上了第六级,再也无力上前,被传送下来时满头大汗,却咧嘴对许崖笑了笑。
许崖深吸一口气,走向那漆黑的石阶。他知道,这才是他真正的考验。没有真气护体,他只能依靠纯粹的意志和那被楚风断言“粗壮异常”的经脉本身。
第一步踏上第一级!
一股沉重的压力骤然降临,仿佛身上背负了数百斤重物。同时,耳边响起阵阵金铁交鸣、喊杀震天的幻听,眼前似乎有沙场血海的虚影浮动。
许崖身形一晃,但立刻稳住。这种压力,比起那夜大汉的惊雷掌劲,算不得什么!那些幻象,比起家破人亡的血夜、李家村的炼狱,更是小巫见大巫!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冰冷,那是历经磨难淬炼出的钢铁意志。
他脚步不停,稳步踏上第二级、第三级!
压力倍增,幻象也更加逼真,甚至开始勾起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与悲伤——父亲倒下的身影、母亲最后的叮嘱、铁根虎子狗子惨死的模样……心魔开始滋生。
许崖紧守灵台一丝清明。他将所有的痛苦、仇恨、悲伤都化为脚下坚定的力量。他的经脉在巨大的压力下隐隐发胀,却并未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反而有种被强行拓宽、潜力被挤压出来的奇异感觉。
第四级!第五级!
他的速度慢了下来,每一步都重若千钧,额头青筋跳动,汗水浸湿了衣衫。但他依旧在向上!周围的惊呼声他已听不见,眼中只有向上的石阶。
第六级!
他踏了上去!与吴忧齐平!压力再次暴增,幻象几乎化为实质,心魔在他耳边疯狂低语,诱惑他放弃、沉沦。
许崖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血,那是肉体承受达到极限的征兆。但他眼神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抬头,看向第七级——赵铭所在的位置。
赵铭看着下方步步逼近的许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慌乱。他无法想象,一个没有真气波动的小子,凭什么能走到这一步?
许崖没有犹豫,凝聚起全身的力量和意志,猛地踏上了第七级石阶!
“嗡!”
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巨大的压力让他浑身骨骼都在咯吱作响。但他硬生生扛住了!与赵铭站在了同一高度!
赵铭脸色难看至极,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和挑衅。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站在许崖侧后方的赵铭,眼中狠辣之色一闪,趁着所有人都被许崖吸引注意力,场中气息混乱之际,他极其隐蔽地屈指一弹,一缕极其细微、却带着阴寒气息的真气,如同毒蛇般射向许崖的膝弯关节处!他不敢攻击要害,只想让许崖当场出丑,跌落石阶!
这偷袭极为隐秘,快如闪电,连高台上的部分师长都未能立刻察觉。
然而,一直分神留意赵铭的吴忧却看到了他手指的微动,惊骇欲呼,却已来不及!
那缕阴寒真气瞬间及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许崖那异于常人的经脉骤然产生了反应!那侵入的异种真气非但未能撼动他的关节,反而像是触动了某个开关,他粗壮的经脉本能地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竟将那缕阴寒真气瞬间吞噬、化解!不仅如此,这股外来的刺激,仿佛点燃了他经脉深处潜藏的最后一丝力量!
“轰!”
许崖只觉得体内某种桎梏被打破了,一股并非真气、却纯粹由肉身气血和意志凝聚的磅礴力量轰然爆发!他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猛然挺直,眼中精光爆射!
在赵铭惊骇的目光中,在全场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许崖竟顶着第七级的恐怖压力,再次迈步——踏上了第八级石阶!
全场哗然!
第八级!目前唯一的一个!
就连高台上那些武院老者,也都纷纷动容,目光灼灼地盯住了那个站在第八级石阶上、身形挺拔如枪的少年!
许崖站在第八级石阶上,感受着周身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压力和幻象,他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明。他回头,看了一眼脸色惨白、如同见鬼般的赵铭,眼神平静无波。
然后,他尝试着,将目光投向了那云雾缭绕的——第九级!
一炷香时间,恰在此刻燃尽。
“时间到!考核结束!”魁梧教习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问心阶上的压力骤然消失。许崖只觉得浑身一轻,那股爆发出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强烈的虚弱感袭来,但他依然稳稳地站在第八级石阶上。
他缓缓拾级而下,脚步虽然虚浮,背影却显得格外高大。
演武场中,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震惊、敬佩、以及深深的疑惑。
这个叫许崖的少年,没有真气,却在筋骨测试中不落下风,更在潜质激发的“问心阶”上,力压包括赵铭在内的所有考生,登上了惊人的第八级!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那粗布衣衫之下,隐藏着怎样可怕的潜力?
吴忧第一个冲上来扶住许崖,激动得说不出话。
高台上,董彧不知何时也已来到,他远远望着被吴忧扶住的许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和更深的期待。
武试之局,因这横空出世的第八级,已彻底改变。
许崖之名,经此一役,注定要在白鹿书院,乃至整个帝都,掀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