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书院考核之期迫在眉睫,鹿鸣镇的气氛已绷紧至极限。来自天南地北的年轻人们,无论出身贵贱,此刻都怀揣着同样的憧憬与忐忑,汇聚于此,准备迎接命运的遴选。
考核前一日,许崖和吴忧再次来到书院山门外,熟悉环境,也希冀能捕捉到任何最后的关键信息。山门前巨大的广场上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有锦衣华服、仆从簇拥的世家子弟,也有布衣草履、风尘仆仆的寒门学子,更有一些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年轻武者,构成了一幅众生百态图。
两人尽量低调地在人群中穿行,留意着各种交谈。忽然,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打破了他们周围的嘈杂:
“啧,今年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凑热闹了。瞧那边几个,一身穷酸气,怕是连笔墨纸砚都凑不齐吧?也配来考白鹿书院?”
许崖和吴忧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几个衣着光鲜、神态倨傲的年轻公子正聚在一起,目光毫不掩饰地扫视着周围一些衣着朴素的考生,言语间充满了轻蔑。为首一人,约莫十五六岁,手持折扇,面容俊俏却带着一股刻薄之气,方才那话正是出自他口。
吴忧脸色一沉,拳头下意识握紧。许崖却轻轻拉了他一下,摇了摇头,示意不必理会。这种无谓的争端,在考核前惹上毫无益处。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那为首的公子哥儿见无人敢反驳,气焰更盛,折扇一合,指向另一个方向几个正在低声讨论经义的寒门学子:“尔等在此窃窃私语,莫非是在商量如何舞弊不成?须知白鹿书院乃文华之地,岂容尔等玷污?”
那几个寒门学子顿时面红耳赤,一人忍不住抗声道:“这位公子,我等在此切磋学问,何来舞弊之说?还请口下留德!”
“留德?”公子哥儿嗤笑一声,“与你们这等身份,也配谈‘德’?学问?你们读得懂圣贤书吗?只怕连断句都成问题吧!哈哈哈……”他身边的同伴也跟着哄笑起来。
这番言论实在过于侮辱人,周围不少寒门出身的考生都面露怒色,却似乎顾忌对方身份,敢怒不敢言。
吴忧气得牙痒痒,低骂道:“什么东西!仗着投了个好胎就目中无人!”
许崖同样目光微冷,他虽然出身高贵,可这一年余的时间经历家破人亡,也感受过陌生人对自己释放的善意,他的内心已经与吴忧一样的百姓站在一起,他可以忍受别人对自己的轻视,却见不得这种仗势欺人、肆意践踏他人尊严的行径。尤其对方侮辱的,是与他同样出身却仍在奋力挣扎求存的人。
就在那公子哥儿得意洋洋,还想再说什么时,一个平静却清晰的声音响起,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与哄笑:
“《礼记·曲礼上》有云:‘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这位兄台,如此倨傲,岂不闻‘满招损,谦受益’之理?”
众人皆是一愣,纷纷循声望去。只见说话者是一个身形略显单薄、衣着朴素的少年,面容尚带稚嫩,眼神却沉静如水,正是许崖。至于一旁的吴忧,则是满脸问号,刚才谁说让我不要管的?
那公子哥儿没想到真有人敢出头,而且是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少年,他上下打量许崖,见他衣着普通,更是鄙夷:“哪里来的乡下小子,也敢在本公子面前掉书袋?你读过几本书?也配教训我?”
许崖不卑不亢,迎着他的目光,缓缓道:“在下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圣贤教诲,当以修身为本。书院今年考核,考的是才学品德,而非家世衣冠。兄台张口闭口身份贵贱,却不知‘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若以衣冠取人,与以貌取人何异?岂不闻‘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英雄不问出处,古人诚不我欺。”
他语速平缓,引经据典却信手拈来,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既点出对方失礼在先,又阐明才德重于出身的道理,最后更以古之圣贤出身微贱却成就大业为例,直接驳斥了对方依仗家世的傲慢。
周围顿时安静了不少,许多寒门学子眼中露出解气和敬佩的神色。那几个被刁难的学子更是向许崖投来感激的目光。
公子哥儿被噎得一时语塞,脸上青红交错,他身边一个同伴见状,忙帮腔道:“巧言令色!牙尖嘴利!我看你也就只会耍耍嘴皮子功夫!”
许崖目光转向那人,淡淡道:“是否只会耍嘴皮子,明日考核自见分晓。总好过在此逞口舌之利,徒惹人笑。”
“你!”那公子哥儿气得折扇直指许崖,“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报上名来!我倒要看看,你明日如何‘见分晓’!”
“在下许崖。”许崖平静地回答,并无丝毫畏惧,此地远离庆国,他也不怕自己的身份会因为一个名字暴露。
“许崖?没听说过!不知哪个穷乡僻壤冒出来的!”公子哥儿冷哼一声,“记住本公子的名字,我叫赵铭!咱们考核场上见!希望你到时候别第一关就被刷下来,那才真是笑话!”说罢,似乎觉得再待下去也占不到便宜,悻悻地带着同伴拂袖而去。
一场风波,因许崖的出面而平息。
吴忧长舒一口气,用力拍了拍许崖的肩膀,低声道:“大哥,说得好!真解气!”
周围不少寒门学子也纷纷向许崖拱手致意,许崖一一还礼,态度依旧谦和。
然而,他们并未注意到,在广场边缘一处稍高的石阶上,有两人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
其中一人,正是曾与许崖有过一面之缘的苏婉,她身边站着林清沅。林清沅看着许崖的方向,眼中异彩连连,扯着苏婉的袖子低声道:“婉姐,你看!我就说他不简单吧!面对赵铭那种纨绔,一点都不怯场,说得还那么在理!”
苏婉微微颔首,美眸中也闪过一丝赞赏。她自幼生长在帝都,见惯了世家子弟的傲慢与寒门学子的怯懦,像许崖这般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地回击,且气度沉稳的少年,确实少见。她轻声道:“此子心性不凡,学识亦有根基,若能通过考核,未来可期。”
而在广场另一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位身着普通青衫、面容清瘦的老者,也微微捋了捋胡须,对身边一位中年文士低语道:“此子方才引经据典,驳斥那赵家小子,虽言语平和,然锋芒内蕴,更难得的是那份沉稳气度。看来,此次改制,或许真能网罗到一些有趣的‘璞玉’。”
中年文士恭敬回道:“董公慧眼。只是那赵铭乃是吏部赵侍郎的幼子,性情骄纵,只怕日后会寻这许崖的麻烦。”
被称为“董公”的老者,赫然正是许崖苦苦寻觅的董彧!
只见他淡然一笑,目光深邃:“玉不琢,不成器。些许麻烦,若都应付不了,又如何能承重任?且看他明日表现吧。”
就在这时,书院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一名身着书院执事服饰的中年人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数名弟子。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那中年执事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声若洪钟,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
“诸位考生静听!明日辰时正,白鹿书院入院考核,正式开始!”
“考核共分三关!”
“第一关,文试!考校经史典籍、文章诗赋!地点:明伦堂!”
“第二关,武试!测筋骨体魄、根基潜力!地点:演武场!”
“第三关,问心!察心性志趣、应变格局!地点:随机而定!”
“三关过后,综合评定,择优录取!望诸位全力以赴,莫负韶华!”
考核内容,终于公之于众!
文试、武试、问心!三关并立,层层筛选!
人群顿时爆发出巨大的声浪,有激动,有紧张,有担忧,也有摩拳擦掌的跃跃欲试。
许崖和吴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然。准备了这么久,终于到了见真章的时刻。
文试,是许崖的强项,但范围太广,仍需谨慎。
武试,是两人共同的短板,必须拼尽全力。
而那最为神秘的“问心”关,则充满了未知。
许崖深吸一口气,望向那洞开的书院大门,仿佛能看到门后那条充满挑战却又通往希望的道路。
明日,便是龙门之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