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台灯下。
屏幕背光早已熄灭。
最高层级的经济工作会议。
许天没有回短信。
在这年代,有些话,必须亲口说。
他直接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嘟嘟嘟”
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这么晚,还没睡?”
“刚整理完材料。”
那头传来林清涵那疲惫的声音。
“今天开了一个会。”
许天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夜色。
“一个不太愉快的会。”
“猜到了。”
“你们那位新来的李副书记,路子谁不知道。”
林清涵顿了顿。
“直接把市委陆书记请去给你上课,你这个常务副县长,面子够大的。”
许天自嘲地笑了笑。
“你输了?”
“场面上,输得一败涂地。”
许天坦然承认。
“我的方案被否了,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用和稀泥的方式,把狮鑫建设这个大脓包给重新捂上。”
“这不是你的风格。”
“所以,我才给你打电话。”
许天坐直了身体。
“我想确认一下,那场会议,具体是什么时候?”
“下周三。”
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议题很敏感,主要是讨论明年宏观经济调控的方向,尤其是针对过热行业的规范化整治。”
“你之前在青阳纺织厂搞的那套模式,被写进了备选参考材料。”
“而这次狮鑫建设暴露出的问题,恰好击中了建筑行业层层转包和劳务市场混乱的痛点。”
“我把你之前的思路重新梳理了一遍,作为补充材料的附件,递上去了。”
许天心中一暖。
能把基层实践上升到具备顶层设计讨论价值的高度,需要极其深厚的政策理论功底。
这背后,是她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夜晚,是在堆积如山的纸质文件中大海捞针。
“清涵,谢谢你。”
“谢我什么?”
“我只是在做我的本职工作,充其量,就是个传递信息的搬运工。”
许天笑了笑。
他知道,这已经是她表达关心的极限了。
“那你这个搬运工,可帮了我大忙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郑重。
“我还需要一份更详细的数据。”
“关于国内近五年来,因为工程转包和劳务分包问题,引发的重大群体性事件的汇总分析报告。”
“越快越好。”
电话那头的林清涵沉默了两秒,瞬间明白了许天的意图。
“你想干什么?”
“你别乱来。”
“陆展博刚给你画了红线,这个时候你如果越级上报,或者通过媒体曝光,那就是公然对抗组织原则。”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对抗了?”
许天嘴角微微上扬。
“陆书记说得对,要稳定,要依法依规。我双手赞成。”
“既然不能在江城这张桌子上掀牌,那我就换个更大的桌子。”
林清涵在那头安静地听着,只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数据太大,传真发不过来。”
她终于开口,干脆利落。
“邮箱,明早发你。”
“你自己,注意分寸。”
“放心。”
挂断电话,许天将手机扔在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
第二天,江城县委大院的气氛有些诡异。
所有人都知道,在昨天的常委会上,新来的李副书记在市委陆书记的加持下,完胜了风头正劲的许县长。
许天主导的针对狮鑫建设的彻查行动被叫停,联合调查组原地解散。
按理说,这应该是李木子乘胜追击,彻底孤立许天的最好时机。
可奇怪的是,李木子一整天都表现得异常低调。
他甚至主动让秘书给许天送去了一份关于全县招商引资工作的红头文件,美其名曰请许县长阅示。
而许天,也同样平静得不像话。
他照常上班,在食堂吃早饭,上午参加了两个无关痛痒的座谈会,下午则一直关在办公室里。
这种未知的平静,反而让李木子感到不安。
副书记办公室里,李木子听着秘书的汇报,眉头紧锁。
“他真就这么平静?”
“是的,书记。”
“许县长下午一直在办公室,好像是在……写材料?”
“听门口经过的人说,里面敲键盘的声音就没停过。”
李木子想不通。
他不相信许天是那种轻易认输的人。
猎物掉进了陷阱,非但不挣扎咆哮,反而安静地趴在坑底打盹?
这太反常了。
此时,许天的办公室里,窗帘拉上了一半。
办公桌上那台联想台式机,正在工作着。
许天盯着屏幕上那个缓慢移动的进度条。
终于,网页加载完毕。
他打开了林清涵发来的邮件。
许天将这份详实的数据报告,与自己连夜写好的关于狮鑫建设的案例分析相结合,字斟句酌地进行着最后的修改。
《关于建筑行业系统性风险及劳务市场规范化建设的若干思考》。
这份报告,表面上谈的是全国性的普遍问题,引用的是林清涵提供的宏观数据,但每一个论据的注脚,都精准地对应着江城狮鑫建设正在发生的一切。
这是一场隔空对弈。
李木子和陆展博,在江城这个小棋盘上,用权力当棋子,将了许天一军。
而许天,则利用这个时代刚刚兴起的信息高速公路,直接跳出棋盘,在更高维度的规则制定层面,重新定义这场棋局。
傍晚时分,许天终于敲下了最后一个句号。
许天点燃了一根烟,静静地看着发送状态栏一点点被填满。
直到发送成功,他才掐灭了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