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县委大楼,已经是深夜。
十一月的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吴文斌开着车,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许哥……”
吴文斌终于忍不住开口。
“三天……时间太紧了。”
“这不明摆着是个人为的局吗?”
“对方把所有的痕迹都烧得干干净净,我们从哪儿查起?”
“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许天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吴文斌说的没错。
从表面上看,这确实是一个死局。
对方选择在承包方案即将出台的节骨眼上放火,目的非常明确。
第一,制造混乱,引发职工恐慌,阻碍改革。
第二,将巨额的资产损失,栽赃到他许天的头上,让他身败名裂。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销毁证据。
这把火,烧掉的绝不仅仅是那些积压的破烂。
仓库里,一定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才是他们狗急跳墙的根本原因。
现在,对方的目的几乎全都达到了。
李胜利那帮人,已经成功地煽动了舆论,把黑锅稳稳地扣在了他的头上。
陈书记虽然顶住了压力,但也只能给他三天时间。
三天之内,如果拿不出铁证,证明火灾不是因他而起,那他就彻底完了。
到时候,别说改革,他自己都得进去。
这是一个死循环。
想查明真相,就需要时间和权力。
但现在,时间和权力,都不在他这边。
怎么办?
硬着头皮去火灾现场,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废墟里找线索?
不可能。
对方既然敢放火,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把柄。
去审问仓库的值班人员?
更不可能。
那些人,要么是被收买了,要么就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许天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慌乱。
既然常规的路走不通,那就只能……走一条不常规的路。
既然对方想用这把火烧死他,那他为什么不能借着这把火,烧出一个朗朗乾坤?
“文斌。”
许天坐直了身体。
“掉头,回县委。”
“啊?”
吴文斌一愣。
“回县委干嘛?这么晚了,陈书记肯定已经休息了。”
“他没休息。”
许天笃定地说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今晚睡不着。”
“而且,他也在等我。”
吴文斌虽然不明白,但还是听话地调转了车头。
他心里直犯嘀咕,许哥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陈望年的办公室。
陈望年果然没有休息。
他刚刚送走了一位从市里连夜赶来的领导。
领导的话,很客气,但也很明确。
尽快查明真相,稳定局势,给市委一个交代。
压力,山一样大。
当秘书告诉他,许天又回来了的时候,陈望年一点也不意外。
他挥了挥手,让秘书出去,并关上了门。
“坐。”
陈望年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许天没有坐,而是直接走到了陈望年的办公桌前。
“书记,三天时间,我可能查不出纵火的真凶。”
他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让陈望年的心,沉了下去。
“什么意思?”
陈望年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你刚才在会议上,不是立了军令状吗?”
“怎么,这么快就想退缩了?”
“不是退缩。”
许天摇了摇头。
“我是想跟您做个交易。”
“交易?”
陈望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说说看。”
“书记,您比我更清楚,这把火,不是意外。”
许天缓缓说道。
“它的目的,就是要把供销社这潭水搅浑,把改革的责任,推到我们头上。”
“他们以为,烧掉了仓库,就烧掉了一切罪证。”
“但他们想错了。”
“有些东西,是烧不掉的。”
“比如,账本。”
陈望年眼中精光一闪。
“你想查账?”
“对。”
许天点了点头,语气坚定。
“我想查的,不是一本账,而是供销社系统成立以来,所有的账!”
“我要以这次火灾调查为契机,对全县供销社系统,所有网点的资产、库存、账目,进行一次最彻底、最全面的清产核资!”
陈望年被许天的想法,给惊到了。
他死死地盯着许天,半天没有说话。
这个年轻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清产核资,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登天。
这等于,是要把供销社这个庞大的系统,从里到外,翻个底朝天。
这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会捅出多大的马蜂窝?
李胜利那帮人,绝对会拼死抵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陈望年沉声问道。
“这比你那个‘分灶吃饭’的方案,动静还要大!”
“我知道。”
许天迎着陈望年的目光。
“但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书记,您想,他们为什么放火?”
“就是因为账实不符!仓库里的东西,早就被他们掏空了,或者换成了不值钱的垃圾。”
“他们怕我们搞承包,要盘点资产,所以才先下手为强,一把火烧了,来个死无对证。”
“我们现在去查火灾本身,就是钻进了他们设计好的圈套。”
“我们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跳出火灾,直指核心!”
“以雷霆之势,查他们的账!”
“只要我们能查出账目上的巨大亏空,那这把火是谁放的,为了什么放的,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是啊!
釜底抽薪!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用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去做一件他们最害怕的事情!
这根本不是什么调查。
这是阳谋!
是借着调查的名义,对整个供销社的利益集团,发起总攻!
陈望年心中的热血,一下子被点燃了。
他仿佛看到了,一张覆盖在江城县上空,经营了数十年的黑网,即将被这个年轻人,撕开一道口子。
“你需要什么?”
陈望年问道。
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我需要您的授权。”
许天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
“我需要您以县委的名义,成立一个‘供销社火灾事故联合调查暨清产核资工作组’。”
“我担任组长。”
“并且,授权工作组,有权调阅、封存供销社系统内的一切财务账目和档案资料。”
“有权进入任何仓库、网点,进行实地盘点。”
“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挠、拖延!”
陈望年接过文件,看着上面那一行行字,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这是一把尚方宝剑!
一把足以在江城县,掀起一场官场地震的尚方宝-剑!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许天一眼。
“许天,你知道,我把这把剑交给你,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你没有任何退路。”
“查不出问题,你和我,都要承担巨大的政治风险。”
许天笑了。
“书记,从我接手供销社改革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要退路。”
“开弓没有回头箭。”
陈望年也笑了。
他拿起笔,没有丝毫犹豫,在文件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去吧。”
“把天给我捅破了,我给你兜着!”
许天接过文件,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转身走出办公室,夜色中,他的背影,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