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镇,供销社大院。
一辆解放卡车停在院子中央,张武站在车斗上,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喇叭。
车下,黑压压地站了几十号人。
这些人,都是来自周边几个乡镇供销社的职工。
有像张武这样,憋着一股劲想干事的中层干部。
也有被他鼓动起来,对改革充满期盼的普通工人。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被愚弄后的愤怒。
“兄弟们!姐妹们!”
张武对着喇叭,声嘶力竭地吼道。
“县里的好政策,我们都听说了!”
“分灶吃饭,责任到人!”
“这是让我们自己当家做主,凭本事吃饭的好事!”
“许主任为了我们,顶着多大的压力,才把这个方案推出来!”
“但是!”
张武顿了顿,悲愤地说道。
“就是有那么一些人!”
“一些坐在县联社办公室里,喝着茶,看着报,几十年如一日混吃等死的老油条!”
“他们见不得我们好!他们怕我们抢了他们的饭碗!”
“他们就用一个字,拖!”
“今天开会研究,明天分组讨论,半个多月了,连个方案的影子都没见着!”
“他们是想把我们活活拖死啊!”
人群中,一个年轻工人激动地喊道:“不能让他们得逞!”
“对!不能!”
“我们去找他们说理去!”
群情激愤。
张武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把喇叭一扔,从车斗上跳了下来。
“说得对!我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但是,我们是去说理,不是去闹事!都听我指挥!”
“咱们现在就去县里!”
“不开车,不堵路,不喊口号!”
“咱们就去李胜利主任的办公室门口,坐着!”
“咱们就问他一句话,这个改革,到底还搞不搞!什么时候能让我们吃上饭!”
“走!出发!”
第二天上午,江城县供销联社的大楼里,一切如常。
李胜利正坐在他那办公室里,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财务科长给他汇报工作。
说是汇报,其实就是闲聊。
“主任,您这招高啊。”
财务科长一脸谄媚。
“就这么拖着,那个姓许的年轻人,一点脾气都没有。等拖个一两个月,他自己就没心气了。”
李胜利得意地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对付这种愣头青,就不能跟他硬碰硬。”
“得用软刀子,慢慢磨。”
“他以为有陈书记撑腰,就能为所欲为?”
“哼,太天真了。”
“这供销社的水,深着呢。没有我们这些老人点头,他什么事也办不成。”
就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惊慌失措的秘书推开了。
“主……主任!不好了!”
“下面……下面来了一大群人!”
“慌什么!”
李胜利眉头一皱,不悦地呵斥道。
“什么人?来办事的?”
“不……不是……”
秘书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是下面各个乡镇网点的职工!几十号人!现在……现在全堵在您的办公室门口了!”
“什么?”
李胜利霍地一下从老板椅上站了起来,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摔在地上。
他快步走到门口,拉开一条门缝往外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他的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黑压压地或站或坐,全是人。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个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办公室门。
他们不说话,不吵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自带的马扎、板凳,摆了一地。
为首的,正是张武。
张武看到门开了,站起身,手里还端着一个搪瓷茶缸。
他朝着李胜利,露出了一个憨厚中带着挑衅的笑容。
李胜利的头,嗡的一下就大了。
这是要干什么?
逼宫吗?
他想把门关上,但已经来不及了。
张武带着几个代表,已经挤了进来。
“李主任,您别怕,我们不是来闹事的。”
张武把茶缸放在李胜利的办公桌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我们就是来问问,听说您为了我们的改革方案,日夜操劳,我们这些当下属的,心里过意不去,特地过来慰问慰问您。”
“顺便,也想问一句,这方案,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来啊?我们下面几百号人,都等米下锅呢!”
李胜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想发火,可看着门口那几十双眼睛,他又不敢。
他想解释,可张武他们根本不给他机会。
“李主任,您别不说话啊。”
王秀莲也走了进来,语气平静,但绵里藏针。
“您要是觉得这个方案不好写,没关系,我们带来了。”
“这是我们下面十几个网点,自己凑在一起,琢磨出来的承包草案,您给过过目?”
说着,她把一份写得密密麻麻的材料,放在了李胜利的面前。
李胜利看着那份草案。
看来自己今天,是彻底栽了。
这件事,迅速传遍了整个县政府大楼。
所有人都跑到窗边,看着供销社楼下那些安静坐着的身影,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
“供销社的李胜利,被工人堵在办公室里了!”
“活该!听说他一直拖着改革方案不办,这下惹众怒了!”
“这事儿,肯定是那个许天在背后搞的鬼!这年轻人,手段太厉害了!”
改革办的办公室里。
吴文斌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时地跑到窗边,看着楼下的动静。
“许哥!成了!成了!”
“李胜利这下是骑虎难下,彻底没退路了!”
许天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悠悠地喝着茶。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他才放下茶杯,站起身。
“走吧,文斌。”
“去看看。”
“啊?我们现在去?”
吴文斌一愣。
“对。”
许天笑了笑。
“火候差不多了,该我们去收场了。”
“再不去,李主任的面子,可就真挂不住了。”
“我们是改革办的,可不能让领导和职工之间,产生什么误会嘛。”
当许天出现在走廊里的时候,所有职工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那目光里,有期盼,有信任,还有敬佩。
许天先是走到张武面前,板起了脸。
“张武同志!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是用这种方式,成何体统!影响多不好!赶紧让大家散了!”
张武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也不说话。
许天训斥完工人,又转身走进了李胜利的办公室。
此刻的李胜利,正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看到许天进来,他的眼神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有怨恨,但更多的是解脱。
“李主任。”
许天关心地说道。
“您看,这事闹的。群众的呼声,很高啊。”
“改革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他拿起桌上那份王秀莲他们写的草案,翻了翻。
“这样吧,我跟工人们保证,以这份草案为基础,三天之内,正式的承包方案一定出台,您看行不行?”
李胜利还能说什么?
他现在只求这帮瘟神赶紧走。
他无力地点了点头。
“好……好……”
得到了李胜利的承诺,许天走出办公室,向工人们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阵欢呼。
工人们在张武的带领下,有序地退去。
临走前,张武深深地看了许天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感激。
一场眼看就要失控的群体性事件,被许天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他不仅达到了目的,还顺便收获了一波民心,更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顾全大局的正面形象。
李胜利,则在这场博弈中,输得体无完肤。
当天晚上,改革办的灯,亮到了深夜。
许天和吴文斌,正就着灯光,对那份草案,做最后的修改和完善。
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突然,一阵急促的消防车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县城宁静的夜空。
吴文斌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窗外。
只见县城中心的方向,半边天际,都被映得一片通红。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许……许哥……”
吴文斌,颤抖地说道。
“那……那是中心仓库的方向!”
话音未落,办公室里那台座机,发出了铃声。
许天慢慢地站起身,走到电话旁,拿起了听筒。
电话那头,传来县府值班室主任焦急万分的声音。
“是改革办许组长吗!中心仓库着火了!火势非常大!请您立刻赶到现场!”
窗外,熊熊的火光,映在许天年轻的脸上,明暗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