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的县委大院，空气里透着安宁。
前周常委会的风波似乎已经平息，李木子大获全胜的消息在机关大院里传得有鼻子有眼。
不少人看到许天时，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惋惜，甚至有人开始刻意疏远，生怕沾染了这位失势副县长的晦气。
许天像没事人一样，夹着公文包，踏进小会议室。
今天是县委中心组扩大学习会。
按惯例，这是走过场的会，读读报纸，传达一下上级精神，然后散会。
李木子来得很早，面前放着保温杯，神色红润。
看到许天进来，他甚至主动点了点头。
“许县长，气色不错。”
李木子语气关切。
“年轻人受点挫折是好事，沉下心来学习，对以后有帮助。”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这话里的刺，谁都听得出来。
许天拉开椅子坐下，把笔记本摊开，语气平淡：“多谢李书记关心，确实需要学习。特别是对国家大政方针的理解，不学不行。”
李木子轻笑一声，不再理会。
陈望年踩着点走进会议室，脸色有些凝重，手里捏着一份刚送到的人民日报。
他坐定后，目光扫视全场，最后在许天身上停留了一秒，眼神复杂。
“开会。”
陈望年沉声道。
“今天的议程只有一个，学习昨晚结束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特别是关于规范建筑市场秩序，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的专题通报。”
李木子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建筑市场？
防范风险？
他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次会议不是主要讨论宏观调控吗？
怎么会具体到这种行业细节？
陈望年没有废话，直接展开报纸，念了起来。
“……会议指出，当前部分地区建筑行业存在严重的层层转包和违法分包现象。”
“这不仅侵害了农民工合法权益，更导致大量信贷资金脱实向虚，形成巨大的隐性债务风险……”
念到这里，陈望年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木子。
李木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陈望年继续念道：“……必须以壮士断腕的决心，严厉打击空壳劳务和转包吸血等违法行为。”
“各地要将此类问题上升到政治高度，谁在这个问题上搞保护主义，谁就是破坏改革大局，谁就是历史的罪人！”
刚才还轻松惬意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如铁。
在座的干部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前周许天在会上被批驳得体无完肤的观点，今天竟然成了中央文件的核心精神！
甚至连措辞都惊人的相似！
“下面，请大家传阅一下这份新华社的内参通稿。”
陈望年将手中的文件递给身边的宣传部长，文件顺着长桌，最后传到了李木子手里。
李木子看着那份文件，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
文件附件里，赫然列举了几个典型负面案例。
虽然没有点名江城，但那群体性讨薪事件的描述，简直就是照着狮鑫建设的脸在打！
而在文件的最后，有一行小字备注：本指导意见参考了部分基层干部的调研报告及相关数据模型。
基层干部？
李木子抬头，看向对面的许天。
许天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似乎感受到了目光，他抬起头，平静地迎上李木子的视线。
“李书记，您刚才教导我要顾全大局。”
许天合上笔盖。
“现在看来，这才是大局。”
“我不明白。”
李木子咬着牙，强撑着场面。
“一份通稿而已，具体执行还要看地方实际情况。江城的稳定……”
“稳定？”
许天打断了他。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材料，轻轻推到桌子中央。
“根据这份最新的会议精神，狮鑫建设的行为已经不仅仅是违规，而是被定性为破坏经济秩序的毒瘤。”
“李书记，您之前说的保护营商环境，指的是保护这种毒瘤吗？”
“如果是，那我不得不怀疑，您的大局观，是不是和中央的精神背道而驰？”
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了。
大到李木子根本接不住。
在这套行政体系里，你可以平庸，可以犯错，但绝不能在政治站位上出问题。
一旦被扣上对抗中央精神的帽子，别说是他李木子，就是他背后的陆展博，也得脱层皮！
李木子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反驳，想拍桌子，但那份红头文件就摆在那里，像一道封条，封住了他所有的辩解。
“许天同志，注意你的言辞！”
李木子色厉内荏。
“我只是强调程序！”
“程序？”
许天笑了，笑得有些冷。
“好，那我们就讲程序。”
“周桂龙局长已经查实，狮鑫建设涉嫌利用虚假合同骗取银行贷款，这属于刑事犯罪。”
“按照程序，公安机关必须介入。”
“李书记，您还要阻拦吗？”
李木子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骗贷。
如果只是欠薪，还能用行政手段调解。
如果是骗贷，那就是金融红线，谁敢捂盖子，谁就是共犯。
许天早就挖好了坑，等着他往里跳。
陈望年看着这一幕，心中那口积压了一周的恶气终于吐了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僵局。
“既然上级精神已经很明确了，那我们就不用再讨论了。”
陈望年一锤定音。
“原来的联合调查组恢复工作，由许天同志全权负责。”
“对于狮鑫建设的问题，不管涉及到谁，不管背景有多深，一查到底！”
这一次，没有举手表决。
因为没人敢反对。
李木子坐在那里，看着许天收拾东西起身。
那个年轻的背影挺拔如松，自始至终，许天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狂喜或愤怒。
散会时，许天经过李木子身边，脚步顿了一下。
“李书记，茶凉了。”
许天看了一眼李木子面前那杯一口没动的茶。
“下次换杯热的吧，喝凉茶，伤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