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座祭坛被凭空抹去的第三日。
陨星山脊迎来了三位不速之客——或者说,是不敢不速的访客。
为首的,赫然是天罚殿十二审判长之首,白无赦。只是此刻的他,早已没了当初降临无极仙宗时那股“代天行罚”的威严。左脸上的金色道印彻底崩碎,只留下蛛网般的黑色裂纹在皮肤下蔓延,气息萎靡如风中残烛。他身后两位审判长状态稍好,但眼中深藏的惊惧却如出一辙。
三人落在山门外,没有擅闯,甚至不敢御空,只是规规矩矩地步行至山门石阶前,由白无赦取出一枚纯黑色的令牌,高举过顶。
“天罚殿审判长白无赦,奉殿主之命,前来递送‘观星帖’。”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山门。
护山大阵无声分开一道缝隙,林芷韵缓步走出。她今日着一身玄色宗主袍,发髻高绾,混元仙王巅峰的气息内敛如渊,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天罚殿与无极仙宗,似乎没什么好观的星。”
白无赦深深躬身——这个动作让身后两位审判长瞳孔骤缩——“林宗主误会。此‘观星’,非观寻常星象。殿主有言:‘若风前辈愿拨冗一晤,可于今夜子时,共观紫霆仙域上空,三万年一现的‘轮回星轨’。”
他双手将黑色令牌呈上:“此乃‘观星帖’,亦是通往‘星海之巅’的凭证。殿主说……风前辈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林芷韵没有接,只是看着令牌。令牌通体漆黑,表面却流淌着星辰般的光泽,中央刻着一枚极其古老、几乎无人识得的文字。但当她凝神细看时,那文字竟自行变幻,化作了一副星图——星图中央,一颗血色星辰正在缓缓跳动,如同活物的心脏。
归墟海眼。
她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帖子我收下,但老祖见与不见,非我能定。”
“自然。”白无赦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殿主只让属下递帖,不敢有半分逼迫之意。另外……”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玉匣:“此为‘赔礼’。三日前,我殿筑坛使擅自在紫霆仙域边界筑坛,惊扰贵宗,特奉上‘太初玄黄气’三缕,以表歉意。”
玉匣开启的刹那,整个山门区域的天地灵气骤然沸腾!三道玄黄交织、仿佛蕴含开天辟地之初道韵的气息升腾而起,竟在虚空中演化出地水火风重归混沌、又从混沌中开辟新天的异象!
太初玄黄气——传说中唯有在纪元更替、天地重开时才会诞生的无上至宝,一缕便足以让仙帝疯狂,三缕……足以让任何古老势力打破头。
林芷韵瞳孔微缩。
这不是赔礼,这是试探,是表态,更是……求和。
“礼太重了。”她缓缓道。
“殿主说,风前辈值得。”白无赦低头,声音更恭敬了几分,“另外,殿主还有一言让属下转达:‘监察者之眼’已暂停锁定,轮回星轨显现期间,天罚殿不会对无极仙宗有任何动作。此承诺,以殿主本源道誓为证。”
话音落下,白无赦眉心飞出一缕暗金色道纹,道纹在空中炸开,化作一行古字悬浮:
“星轨现世之日,天罚退避三舍。违者,道崩魂散。”
道誓!
以超脱境本源立下的道誓!
林芷韵终于色变。她深深看了白无赦一眼,接过玉匣与观星帖:“我会如实转告老祖。”
“多谢林宗主。”白无赦再次躬身,而后带着两位审判长缓缓后退,直至退出山门范围,才敢转身御空离去——速度不快,甚至有些狼狈。
林芷韵站在原地,看着手中两样东西,沉默良久。
“都听到了?”她忽然开口。
身后虚空荡漾,赵铁柱、孙淼、冷凝霜等核心人物相继现身。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
“天罚殿……在示弱?”赵铁柱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不是示弱。”冷凝霜忽然开口,冰蓝色的眸子盯着那枚观星帖,“是邀请——邀请老祖去一个地方,看一些东西。至于看的东西是陷阱还是真相……”
“去了才知道。”孙淼握紧腰间剑柄,“但殿主以道誓承诺不会在此期间动手,可信吗?”
“超脱境的道誓,涉及本源。”林芷韵收起玉匣与帖子,“他若违背,道基必损。但正因如此,才更让人不安——他愿意付出如此代价,所求的……一定更大。”
众人沉默。
“我去见老祖。”林芷韵转身走向主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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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峰静室,茶香袅袅。
风无极听完林芷韵的汇报,神色平静如常。他接过观星帖,指尖拂过那枚跳动的心脏状星辰图案,忽然笑了。
“星海之巅……他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老祖知道那里?”林芷韵问。
“知道。”风无极放下帖子,“三个纪元前,归墟之主冲击超脱巅峰失败,身死道消前,最后去的地方就是星海之巅。他在那里……看了一眼‘外面’。”
“外面?”
风无极没有解释,而是看向窗外:“今夜子时,轮回星轨……有意思。芷韵,你觉得殿主想让我看什么?”
林芷韵沉思片刻:“无非两种可能。一是陷阱,借星轨异象布下杀局;二是真相,他想告诉老祖一些事情,一些……不能也不愿让第三个人知道的事情。”
“那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更大?”
“弟子不知。”林芷韵摇头,“但直觉是……后者。”
“为何?”
“因为如果是陷阱,没必要付出道誓的代价。”林芷韵分析道,“他完全可以暗中布局,等老祖松懈时突袭。现在这样大张旗鼓地邀请,反而像是……怕老祖不去。”
风无极赞赏地点点头:“有长进。但你还漏了一点。”
“请老祖指点。”
“他怕的不是我不去,”风无极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水面浮叶,“他怕的是……我不信。”
林芷韵怔住。
“三个纪元的谋划,无数生灵的献祭,监察者的注视,天罚殿的权柄……”风无极抿了口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走到这一步,殿主早已没有退路。他现在最怕的,不是有人比他强,而是有人……不信他那一套。”
“所以他想说服老祖?”
“说服?”风无极笑了,“不,他是想‘展示’。展示他三个纪元看到了什么,做到了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放下茶盏,目光变得深远:“归墟之主当年看到了真相,选择了反抗,然后陨落了。殿主也看到了真相,却选择了臣服,成为了监察者的代言人。现在,他大概是想让我看看——他选的路,是不是更‘聪明’一些。”
林芷韵沉默良久,低声道:“那老祖……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风无极站起身,走到静室窗前,“正好,我也有几个问题,想当面问问他。”
“可万一真是陷阱……”
“陷阱?”风无极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似有星河倒转,“芷韵,你记住——这世上最深的陷阱,从来都不是刀山火海,而是人心。”
“当你认为看透一切时,往往已经身在局中。”
“而当你连陷阱都不在乎时……”
他推开窗,夜风涌入,吹动白衣。
“所谓的陷阱,便只是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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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星海之巅。
这里并非实体之地,而是位于仙界最高维度的一处“概念性存在”。它没有固定坐标,没有具体形态,唯有手持“观星帖”者,才能在特定时刻感知到它的“存在”。
此刻,一道身披星辰长袍的身影静静立于虚无之中。
天罚殿主。
或者说,是他在此地的投影。
他面前悬浮着一面巨大的星盘,星盘上,代表紫霆仙域的星辰区域,五道“抹痕”清晰可见,如同五道狰狞的伤疤。
更远处,三千仙域的星图缓缓旋转,其中二十七万颗代表祭坛的星辰,已经有近万颗黯淡无光——那是在过去三个纪元中,被各种反抗力量摧毁或封印的祭坛。
“还差得远。”殿主轻声自语。
他抬手,星盘变幻,显化出一片浩瀚无垠的、完全陌生的星空。这片星空没有星辰,只有无数纵横交错的“线”,每一条线都连接着一个如同气泡般的世界。而仙界,只是其中一个稍微大些的气泡。
气泡之外,更庞大的阴影若隐若现。
“归墟,你当年就是在这里……看到了‘它们’吧?”殿主望着那些阴影,眼中闪过复杂神色,“所以你选择了反抗,选择了以身为薪,点燃这把火。”
“可我看到的,比你更多。”
他手指轻点,星盘再度变幻。这一次,显化出的是一颗巨大的、缓缓转动的“眼睛”。眼睛的瞳孔深处,倒映着无数世界的生灭,每一个世界的毁灭,都会有一缕本源被抽取,汇入瞳孔最深处某个无法言说的存在。
监察者之眼的本体。
或者说,是收割者的屠手。
“三个纪元,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殿主对着眼睛虚影,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早已逝去的人诉说,“如果反抗注定失败,如果臣服能保存火种,那么……到底哪一种选择,才是真正的勇敢?”
眼睛虚影漠然无声。
“今夜,我会把这个问题,交给另一个人。”殿主收回目光,望向紫霆仙域方向,“归墟,你赌他是不一样的。那我就看看……他到底不一样在哪里。”
他缓缓盘膝坐下,星辰长袍在虚无中铺展。
“若他与你一样,选择飞蛾扑火……”
“那我便亲手,为他送行。”
话音落下,星海之巅陷入永恒的寂静。
唯有星盘上,代表子时的刻度,在一点点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