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一座隐蔽的山谷内。
这里原本是张小花布设的“备用传送阵”之一,连接着几个中立仙域的小型驿站,主要用于采购物资和情报往来。
但此刻,传送阵正泛着不正常的幽蓝色光芒。
阵纹之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那是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女孩,赤着双脚,身穿破烂的麻衣,头发乱糟糟的像鸟窝。她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娃娃的一只眼睛是纽扣,另一只眼睛……是一颗会转动的真实眼球。
小女孩走出传送阵,抬头看向赶来的风无极和林芷韵,咧嘴笑了,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牙齿:
“大哥哥,大姐姐,你们好啊。”
她的声音清脆稚嫩。
但风无极能感觉到,这具小小的身体里,藏着某种极其古老、极其诡异的……存在。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异常因果扰动体。身份分析:疑似‘天机迷城’守墓人机老人的因果化身‘囡囡’。危险评级:未知。建议谨慎接触。】
小女孩歪了歪头,布娃娃的那颗真实眼球,直勾勾地盯着风无极:
“爷爷让我来送请帖。”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仿佛被水浸过又晒干的黄纸,踮起脚递给风无极:
“三日后,天机迷城开门。”
“爷爷说——”
“你想要的答案,那里有。”
“但你得先通过‘三千心障’。”
“通不过的话……”
小女孩嘻嘻一笑,声音突然变得苍老而诡异:
“就永远留在迷城里,陪老头子我下棋吧。”
小女孩递来的黄纸在风无极指尖化为青烟时,林芷韵敏锐地察觉到山谷中的因果律发生了微妙的扭曲——仿佛有无数无形的丝线被拨动,又迅速归于平静。
风无极望着囡囡消失的传送阵,神色若有所思。
那张请柬本身就是一个精妙的因果陷阱。寻常修士接下时,会被其中蕴含的三千道心障碎片侵入识海,轻则道心受创,重则陷入自我拷问的轮回幻境。但那些碎片在触及他识海的瞬间,就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无声消解了,如同雪花落入熔炉。
“老祖,那孩子……”林芷韵欲言又止。
“一个传话的化身。”风无极转身走向观星台,“天机迷城的守墓人机老人,把自己的一部分意识剥离出来,塑造成孩童模样游走诸界。这样既能避过某些天机反噬,又能更自在地观察因果流动。”
林芷韵跟上,心中凛然。将自身意识剥离重塑,这种手段已触及造物领域,绝非寻常仙帝可为。
“三日后我去天机迷城。”风无极在观星台站定,俯瞰着下方灯火渐起的宗门,“开山大典的筹备照常进行。另外——”
他目光扫过山门外围几处虚空:“那些窥探者,不必驱赶,也不必理会。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个够。”
林芷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以她金仙巅峰的修为,能隐约感应到那里蛰伏着几道晦涩的气息。那些气息古老而沧桑,至少都是活了两个纪元以上的存在。
“是。”她垂首应道,心中却更加坚定——老祖既如此从容,宗门便无惧任何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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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乱空海。
风无极踏出虚空,立于那片不断坍缩膨胀的空间漩涡前。漩涡中心的因果之门缓缓开启,门后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廊。
他步入其中。
长廊两侧是密密麻麻的镜子,每一面镜中都映照着一个不同的“风无极”——有稚童,有少年,有帝王,有乞丐,有剑客,有隐士。三千镜像,三千种人生可能。
这是天机迷城的第一重考验:照见本我。
你需要从这三千个“可能”中,辨认出哪个是真实的自我。认错,则永陷镜像世界。
风无极站在长廊入口,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镜像。
他没有像寻常闯关者那样运转神魂、推演因果、感应真伪。
他只是抬起右手,对着长廊深处,轻轻一挥。
无声无息间,三千面镜子中的影像——同时定格。
不是破碎,不是消失,而是如同被按下暂停键的画作,所有的动作、表情、光影都凝固在那一刻。而后,那些影像开始逐渐淡化、透明,最终化为虚无,只留下空洞的镜面。
长廊深处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怪叫:
“你干什么?!老夫的‘三千本我镜’!那可是耗费了三千年心血才炼成的因果道器!”
一个披头散发、道袍破旧的老者从长廊尽头冲了出来,手里还攥着一把黑白棋子。他眼睛瞪得滚圆,胡子乱翘,周身上下缠绕着密密麻麻、几乎凝成实质的因果丝线。
机老人。
天机迷城的守墓人,痴迷推演天机以至于将自身半机械化,在因果长河中垂钓了不知多少个纪元的怪胎。
“阵法不错。”风无极诚恳评价,“可惜选错了试探对象。”
机老人冲到近前,鼻子几乎贴到风无极脸上,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推演的光芒:“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直接‘否定’镜像的存在基础?那需要对‘自我’这个概念有着绝对的定义权!就连当年归墟之主闯关,也是老老实实推演了七日七夜才找出真我镜像!”
风无极微微一笑:“或许因为,我的‘自我’比较牢固。”
机老人愣住,随即抓狂地挠着乱发:“牢固?你管这叫牢固?!那是三千道因果陷阱!七百二十种心魔引!九十九重轮回拷问!正常仙帝进来,至少要被剥掉三层道心!”
“所以呢?”风无极问。
“所以——”机老人突然冷静下来,后退两步,眼中疯狂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所以归墟之主说得对。你确实是个‘例外’。”
他扔掉棋子,拍了拍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走向长廊深处:“跟我来。真正的问答,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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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形广场,太极图。
机老人坐在阴鱼眼蒲团上,风无极坐于阳鱼眼。
“天机迷城的考验很简单。”机老人从袖中摸出一把瓜子,嗑得噼啪作响,“回答我三个问题。答对,给指引。答错——”
他吐掉瓜子壳:“留下来陪我下棋,下到下个纪元。”
“问。”风无极平静道。
机老人竖起第一根手指:“第一问——汝从何来?”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直指根源。从何而来?是问出身?问师承?问血脉?还是问更本质的“存在源头”?
风无极闭目三息。
识海深处,那片永远被迷雾笼罩的区域微微波动。他“看”见了一些破碎的片段——无尽的虚空,流转的星河,还有一枚在鸿蒙中沉浮的、晶莹剔透的种子。
种子下方,有字迹浮现又隐去。
他睁开眼睛,看向机老人:
“从该来之处来。”
机老人嗑瓜子的动作一顿:“这算什么答案?!”
“这就是答案。”风无极淡然道,“你问我从何来,我自然从来的地方来。至于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坐标,属于哪个纪元——那些都是名相。名相会骗人,但‘来处’不会。”
机老人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从驳起。
是啊,修行到他们这个层次,早就明白“名可名,非常名”的道理。执着于具体名相,反而离真相更远。
“狡辩……”机老人嘀咕着,却还是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问——汝欲何往?”
风无极这次回答得更快:
“往该往之处往。”
机老人差点把瓜子壳咽下去:“你又来?!”
“不然呢?”风无极反问,“你问我去向,我自然去该去的地方。至于那地方是仙是凡,是吉是凶,是生是死——那些都是路上的风景,不是方向本身。”
机老人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你这人……说话怎么总是这么气人?”
他摇摇头,竖起第三根手指,表情骤然严肃:
“最后一问,也是最重要的一问。”
机老人的声音低沉下来,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郑重:
“若有一日,天道要你在珍视的一切与自身之间择一而存——汝当如何?”
这个问题,曾让无数仙帝道心崩裂。
因为它直指修行者最深的恐惧——当真正面临不可抗力的抉择时,你的道,你的心,你的所有坚持,是否还能守住?
风无极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容,仿佛这个问题本身,就有些可笑。
“我为何要选?”
机老人皱眉:“天道让你选,你不得不选。”
“天道?”风无极缓缓站起,目光仿佛穿透了迷城的穹顶,看到了更遥远的虚空,“若天道要我选,我便与天道论一论。”
“若论不赢呢?”
“那便改天。”
“若改不了呢?”
“那便易道。”
“若易不成呢?”
风无极看向机老人,一字一句,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
“那我便再造一个天道。”
寂静。
机老人手中的瓜子洒了一地。
他呆呆地看着风无极,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只吐出两个字:
“……疯子。”
但他说这话时,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那是窥见了某种前所未有之可能性时,一个痴迷推演的疯子最纯粹的狂热。
“好!”机老人猛地站起,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郑重递给风无极,“这是归墟之主留下的第七道指引!里面记载了‘死亡之息’的所在,以及……一些你可能感兴趣的推测。”
风无极接过,神识一扫。
信息涌入:
天机推演,得见一斑。
汝之存在,超乎此纪元认知框架。
归墟之主当年亦曾感应到类似气息,称之为‘未知变数’。
下一处,星辰废墟。星婆执掌命运星轨,或可助你窥见更多。
但警告:窥探过甚,可能惊醒某些沉睡在时光夹缝中的存在。
慎之,慎之。
风无极收起竹简:“多谢。”
“不必谢我。”机老人摆摆手,重新坐回蒲团,“赶紧走吧,老夫要重新布置阵法了。下次再来,带点好茶——要那种能喝出光阴滋味的。”
风无极点头,转身离去。
走到因果之门前,他忽然回头:
“机老人。”
“嗯?”
“你说会有老家伙去开山大典观礼。”
“对。”
“其中有个穿星纱的女人,一个背棺材的老头。”
“没错。”
“他们什么境界?”
机老人嗑瓜子的动作停了。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忌惮:
“穿星纱的那个,叫‘织命女帝’。她活了多少纪元,老夫也推演不清。只知道老夫开始观因果时,她就已经在星海中织命了。”
“背棺材的那个……”机老人难得地压低了声音,“叫他‘葬天老人’。他背的那口棺材里,葬着至少三个完整纪元的‘天道残骸’。具体来历,不可说,不可推,不可念。”
风无极点点头,推门而出。
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机老人幽幽的叹息:
“风无极啊……”
“你这潭水,到底有多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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陨星山脊,山门外。
风无极回归时,夕阳正好沉入远山。
而山门前的石阶上,坐着两个人。
左边是个身穿星纱长裙的女子,看起来二十七八岁模样,容颜清冷如月,眼眸深处有星河流转。她赤着双足,脚踝上系着细小的银铃,此刻正低头专注地编织着一根发光的丝线——那丝线的一端握在她手中,另一端却延伸进虚空,不知连接着何方命运。
右边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头,穿着破烂麻衣,背着一口通体漆黑、棺盖上刻满诡异符文的棺材。棺材不大,却给人一种沉重到能压塌万古的错觉。老头正靠着棺材打盹,鼾声如雷。
林芷韵站在山门内,神色凝重,身后站着赵铁柱、孙淼等一众核心长老。
见风无极归来,林芷韵快步上前,低声道:“老祖,他们一个时辰前突然出现,就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我们……看不透他们的修为。”
风无极微微颔首,缓步走出山门。
他走到石阶前,停下脚步。
织命女帝抬起头,手中的命运丝线无声消散。她看着风无极,眼中星河微转,声音空灵如天籁:
“你身上,有很有趣的因果。”
葬天老人也醒了,打了个哈欠,睁开浑浊的眼睛。那双眼眸里,沉淀着至少三个纪元的沧桑。
“小子。”老头的声音沙哑如磨石,“你取生命之源时闹出的动静,吵醒老夫睡觉了。”
风无极看着二人,神色平静:
“所以二位是来兴师问罪的?”
织命女帝轻轻摇头:“不,是来看戏的。”
她站起身,星纱裙摆无风自动:“开山大典,群雄观礼。这样热闹的戏,很多纪元没见过了。”
葬天老人也背起棺材站起,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小子,好好演。”
“演得好,老夫这口棺材,暂时不找你。”
“演得不好……”
他拍了拍背后的黑棺,棺材里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呜咽:
“老夫就给你留个位置。”
风无极只是淡淡笑而不语。
话音落下,两人的身影如烟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山门前石阶上,却留下了两样东西——
织命女帝坐过的地方,留下一片星光编织的枫叶。
葬天老人靠过的地方,留下一枚刻着“葬”字的黑色令牌。
风无极拾起两物。
枫叶入手,化作一缕星光融入他掌心,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星痕。
令牌触之冰凉,其中封印着一缕沉重到极致的死意。
林芷韵走到他身侧,看着空荡荡的石阶,神色凝重:“老祖,他们这是……”
“观礼的请柬。”风无极收起令牌,转身走回山门,“而且是不得不收的请柬。”
他抬头看向渐暗的天穹,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看来这次开山大典,会比我们预想的……”
“热闹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