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洞开,光阴流转,转眼已是半载。
天断山脉,这片昔日高绝苦寒之地,如今已换了人间。以仙门垂落之光为核心,浓郁的仙灵之气如潮汐般日夜涤荡,改易山川灵脉,滋养万物。枯木逢春,顽石生灵,原本稀疏的植被变得葱茏茂盛,一些植株甚至显出玉质光泽,结出的果实竟也蕴含微弱却精纯的灵气。
山脉外围,万里“两界交汇区”内,秩序已然初立。依照当初林芷韵与四位大乘共同拟定的章程,区域被清晰地划分出来。
距离仙门百里之内,是为核心禁地。除却轮值的化神以上高手与执事会特许者,任何人不得擅入。此区域仙灵之气最为浓郁,却也最为危险,不时有极细微的仙道法则碎片显化,非修为精深、准备充分者难以承受。无极宗营地与四方大乘势力的核心驻地,便环绕此禁地边缘而建,互为犄角。
百里之外,千里之内,为内围修行区。化神期修士经执事会审核登记后,可在此开辟临时洞府,感悟仙灵之气与混杂其中的上界道韵。此地修行条件远胜外界,然亦需承担部分巡查与警戒之责。
千里至万里,则为外围活动区。元婴修士便可进入,相对自由,但亦需遵守基本秩序,不得私斗,不得破坏环境,所有收获需按例登记,部分珍稀资源更需以贡献点兑换。
一座座风格各异的建筑在山林间拔地而起。天机阁的观星塔高耸入云,时刻监测着天象与仙门能量波动;青帝宫的木灵道场生机盎然,培育着受仙灵之气滋养的奇花异草;大雷音寺的佛光浮屠梵唱隐隐,净化着可能存在的驳杂气息;万兽山的兽骨祭坛则散发着粗犷古老的图腾之力,接引着更适合体修与御兽一道的奇异能量。而无极宗的营地,始终是规模最大、气韵最沉凝的一处,淡金色的无极道韵隐约流转,与其他四方的气息既交融又独立。
执事会运转日趋顺畅。林芷韵坐镇中枢,调和四方,赵铁柱与孙淼从旁协助,处理具体事务。云梦子、青霖元君等人亦时常聚会议事,半年下来,彼此间的磨合与信任倒是增进了不少。一套以贡献点为基础的简易兑换体系也已建立,修士可通过完成巡查、协助处理“天降之物”、上缴特定资源等方式获取贡献,用以兑换更好的修行位置、参阅某些公开的仙道感悟笔记、或者兑换由王二狗等丹道高手利用新环境材料炼制的丹药。
这半年,也并非全然太平。
继李石头遭遇的“万古寒渊冰魄”之后,又发生了数起“天降之物”事件。
曾有一日,数滴翠绿欲滴、蕴含磅礴生机的灵液自仙光中析出,坠落于内围一处山谷。灵液落地即渗入土壤,瞬息间催生出一小片异香扑鼻、灵气逼人的灵植,其中几株的年份竟似凭空增长了数百年。此物被定名为“青华玉露”,最终由青帝宫与几位擅长灵植的散修合作照管,其所出产的灵药,部分上交执事会作为公共资源。
另有一次,飘落了一缕无形无质、却锋锐至极的“庚金之气”,盘旋于一片石林之上,将坚硬的山石如豆腐般切割。最后还是孙淼出手,以精纯剑意将其引导至一处天然矿脉附近封印,如今那里已成为一些剑修与金行修士感悟锋锐之道的场所。
最险的一次,乃是一缕淡粉色的、能引动七情六欲、滋生心魔幻象的“红尘瘴”悄然弥漫。数位在内围闭关的元婴修士不慎中招,险些道基崩毁。幸得轮值的苦竹禅师及时察觉,以佛门大梵音遍照四方,驱散瘴气,又辅以清心丹药,方才化解危机。
每一次“天降之物”的出现,都是一次挑战,也是一次对值守修士的锤炼,更让所有人对仙门之后那广袤莫测的世界,多了几分直观的敬畏。
这一日,时近黄昏。
核心营地边缘,那尊七彩冰晶依旧静静矗立。林芷韵与张小花布下的辅助阵法运转良好,冰晶表面光华内敛,寒意被约束在方圆数丈之内。冰晶内部,李石头的气息越发沉凝厚重,那磅礴气血与极致寒意交融的波动,偶尔透出,已让寻常元婴修士感到心悸。
王二狗刚结束一炉丹药的炼制,正小心翼翼地将几颗泛着淡蓝寒气的“冰魄护心丹”装入玉瓶。这丹药是他这半年来,结合此地环境与李石头散逸出的些许寒气特性钻研出的新品,对于抵御寒毒、稳固心神有奇效,在执事会兑换榜上颇受欢迎。
“二狗师兄的丹道越发精深了。”张小花从一旁走来,手中拿着一块新刻录的玉简,“这是刚更新的内围三区灵气流向图,有几处节点似乎受近日仙光潮汐影响,发生了偏移,需要微调那边的聚灵阵。”
王二狗接过玉简,神识扫过,点点头:“灵气愈发活跃了,看来又有新的‘东西’快被‘冲刷’下来了。咱们这守门的活儿,真是片刻松懈不得。”
正说着,两人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去。
只见营地中央,赵铁柱闭关的静室方向,一股沉浑厚重、仿佛与整片大地血脉相连的气息缓缓升腾而起,并不张扬,却给人一种无比踏实稳固之感。静室上空,隐隐有山川虚影浮现,道音轻鸣,持续了约莫一盏茶时间,方才渐渐散去。
“赵长老的道行又精进了!”张小花目露欣喜。赵铁柱在半年前突破至渡劫中期后,并未懈怠,反而更加勤勉,借助此地得天独厚的条件,不断打磨自身大地之道,如今显然又有所悟,根基更为坚实。
几乎同时,另一侧孙淼的居所,一道纯粹凌厉的剑意冲天而起,虽一闪即逝,但那瞬间的锋芒,仿佛连垂落的仙光都要被斩开,令人神魂为之一清。
“孙长老的剑意……越发可怕了。”王二狗咂舌,“感觉离他引动天劫的日子,也不远了。”
两位长老的进益,让营地中的无极宗弟子精神都是一振。这半年来,在如此优越的环境下,又有宗门大量资源与老祖偶尔的点拨,无极宗整体实力可谓突飞猛进。新晋的元婴修士多了十余位,原有的元婴弟子也有不少触摸到了化神门槛,只是化神一关需慎之又慎,都在积累底蕴。
然而,并非所有变化都令人欣喜。
就在赵铁柱气息平复后不久,营地外围,负责今日警戒的一名元婴弟子匆匆而来,向林芷韵禀报:“宗主,执事会刚传来消息,内围七区,有三名散修……失踪了。”
林芷韵眉头微蹙:“失踪?详细道来。”
“是。那三人皆为元婴中期散修,登记在册已有三月,平日在内围七区‘风吟谷’附近开辟了洞府。按例,他们每旬需至监察点报备一次。今日正是报备之期,却迟迟未至。巡查弟子前往其洞府查看,发现洞府禁制完好,内里却空无一人,并无打斗痕迹,但……”
“但什么?”
“但洞府内残留的灵气波动极其紊乱,且……带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任何已知五行灵气的阴冷气息。巡查弟子不敢擅专,已报至执事会。”
林芷韵沉吟片刻:“告知执事会,我即刻前去查看。传令赵长老、孙长老,营地加强戒备。小花,随我同去。二狗,你留守,注意石头这边。”
“是!”
片刻后,林芷韵与张小花,会同闻讯赶来的云梦子、青霖元君(今日轮值),以及两名执事会的巡查执事,来到了内围七区的风吟谷。
山谷幽静,灵气充沛,确是一处不错的修行所在。那三名散修的洞府位于半山腰,禁制光幕完好。云梦子挥袖拂去禁制,众人入内。
洞府内陈设简单,修炼静室中,蒲团、香炉等物摆放整齐,确无打斗迹象。但正如禀报所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尚未完全散去的、令人极为不适的灵气残留。那气息阴冷、粘腻,仿佛带着某种沉沦与腐朽的意味,与仙灵之气的清灵纯净格格不入,也与之前出现过的任何“天降之物”的特性迥异。
张小花立刻取出阵盘检测,面色渐渐凝重:“宗主,各位前辈,此气息……似乎能缓慢侵蚀灵力与神魂,带有极强的隐蔽性与同化性。若非刻意探查,极易忽略。那三位道友,恐怕是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
青霖元君指尖生出一片青翠叶片,叶片触及那残留气息,竟迅速变得灰暗、枯萎。“好生诡异的污秽之气……绝非此界自然生成,也不似寻常魔道功法所为。”
云梦子掐指推算,面色微沉:“天机晦涩,难以追溯源头。但此气出现于此,绝非偶然。”
林芷韵环视洞府,最后目光落在静室角落一处不起眼的、似乎因灵气常年浸润而微微泛光的石壁上。她走上前,渡劫期的神识细细扫过。
“这里……”她缓缓道,“似乎曾有一道极其细微的空间涟漪残留,如今已近乎消散。若非这污秽之气标记,几不可察。”
众人心头一凛。
空间涟漪?是某种传送手段,还是……连接着别的什么地方?
仙门洞开,带来了机缘,也带来了从未见过的风险。而这次失踪事件,以及这诡异的污秽气息,似乎预示着,这片看似逐渐步入正轨的“福地”,其平静的表面之下,已开始有暗流悄然涌动。
“立刻彻查交汇区内所有区域,尤其是偏僻角落与灵气异常点。”林芷韵果断下令,“加强所有登记修士的定期核查与神识印记留影。将此污秽气息特征录入预警阵法核心。另外……”
她看向那深邃的、永远垂落光芒的仙门。
“传讯回山,将此间一切,详尽禀告老祖。”
山风拂过风吟谷,带着仙灵之气特有的清新,却吹不散众人心头的阴霾。
守门不易。而门后的世界,似乎并不仅仅只会“给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