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荒原被逐渐甩在身后,依照从赤阳界弟子那里得来的玉简地图指引,林无痕的前方出现了一片连绵不绝的阴影。
那是一片规模宏大的残破宫殿群。
曾经的辉煌早已被岁月无情地剥蚀,只余下断壁残垣无声矗立。巨大的石柱倾颓,雕梁画栋化作朽木,唯有一些主体建筑的骨架还顽强地支撑着,如同巨兽死后留下的苍白骸骨,弥漫着亘古的悲凉与死寂。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片区域的空间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感,光线在这里折射出怪异的弧度,偶尔有透明的波纹在虚空中荡漾,那是残留的古老禁制与混乱空间法则交织形成的危险地带。空气中灵气稀薄,却充斥着一种沉甸甸的威压,仿佛每一步都可能踏响沉睡万古的杀机。
林无痕收敛了所有气息,身形如烟,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宫殿群的废墟之间。地图上对此地的标注颇为模糊,只以朱砂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并附有“禁止密布,慎入”的警告。但他体内那块太初石碑碎片的悸动,到了这片区域后,反而变得清晰了一丝。
指引的方向,指向这片废墟的深处。
他遵循着感应,绕过几处明显散发着危险波动的能量乱流区,最终踏入了一座相对保存完好的偏殿。
殿内空旷,穹顶破开数个大洞,投下几束苍白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四壁刻满了早已失去灵性的古老壁画,描绘着一些难以理解的祭祀场景。而在大殿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以某种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祭坛。
祭坛不高,约莫一人来高,表面布满了刀劈斧凿般的痕迹与干涸的、颜色发黑的血迹。最引人注目的是,祭坛顶端镶嵌着几块早已失去光泽、布满裂纹的晶石,它们按照一种玄奥的轨迹排列着,隐隐构成一个残缺的阵法。
而让林无痕体内石碑碎片产生明确共鸣的,正是这座祭坛本身!似乎这祭坛的建造材料,或者其核心阵法,与太初石碑有着某种同源的联系。
他缓步上前,神念如同最精细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祭坛,试图解析其结构和残留的能量运行轨迹。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冰冷的黑色石料,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岁月沉淀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悲壮道韵。
“嗡——!”
就在他的神念触及祭坛核心那几块碎裂晶石的瞬间,异变陡生!
仿佛触动了某个沉眠的开关,祭坛猛地一震!那几块本已黯淡的晶石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红色光芒!与此同时,大殿四角,四尊原本如同装饰物般、覆盖着厚厚尘埃的石像,体表的石皮“咔嚓”作响,迅速剥落,露出了内部闪烁着金属冷光的躯体。
它们眼窝处亮起猩红的光芒,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沉重的脚步踏在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从四个方向朝着林无痕合围而来。每一尊石像散发出的能量波动,都堪比真仙后期的修士,而且它们材质特殊,行动间引动殿内残留的禁制之力,形成一股强大的力场,压迫着身处中央的林无痕。
“麻烦。”林无痕眉头微皱,倒不是惧怕这些石像,而是不想在此地闹出太大动静,以免引来更棘手的存在。他身形晃动,避开一尊石像势大力沉的巨拳砸击,同时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剑气点向另一尊石像的关节连接处,试图找出其核心弱点。
这些石像守卫配合默契,攻防一体,而且似乎能量源与祭坛相连,极难彻底摧毁。林无痕一边周旋,一边快速分析着破局之法。
就在他与三尊石像缠斗,第四尊石像悄无声息地绕到他背后,举起布满尖刺的石臂,即将狠狠砸下之时——
“铮!”
一道清越的剑鸣,如同冰泉流淌,骤然自殿外响起!
随即,一道清冷如月、凝练至极的白色剑光,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精准无比地切入战局,“嗤”的一声,径直斩在了那尊偷袭石像抬起的手臂关节处!
剑光过处,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石臂,应声而断!切口光滑如镜!
石像的动作猛地一滞,眼窝中的红光剧烈闪烁。
林无痕趁此机会,身形暴退,与石像群拉开距离,目光同时也投向殿门方向。
光影阑珊处,一道倩影悄然独立。
白衣胜雪,不染尘埃。青丝如瀑,仅以一根素白玉簪挽起。面容清丽绝伦,却如同覆盖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寒霜,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清冷与疏离。然而,在那清冷的最深处,林无痕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犹豫,或许还有一丝……未能完全放下的怨?
是她,苏婉清。
曾经并肩同行,也曾因理念道路不同而分道扬镳,彼此之间缠绕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的红颜知己。
苏婉清手持一柄通体如秋水般澄澈的长剑,剑身之上,寒气缭绕。她看了一眼场中情形,目光最后落在林无痕身上,声音清冷,听不出太多波澜:“路过,感应到此地有异常能量爆发,顺手而已。”
林无痕压下心中泛起的些许涟漪,神色恢复平静,点了点头:“多谢。”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的凝滞。只有那四尊被激怒的石像,发出低沉的咆哮,再次围拢上来,猩红的目光锁定了场中的两人。
“先解决眼前的麻烦。”林无痕开口道。
苏婉清微微颔首,没有多言,手中长剑一振,森然剑气勃发。
无需过多交流,昔日在无数次战斗中培养出的默契,仿佛从未消失。林无痕主攻,身形如鬼魅,指掌间蕴含的巨力与巧妙运用的古道纹,一次次撼动石像的核心防御;苏婉清则如同月下舞者,剑光灵动机变,总能在他制造出破绽的瞬间,以最精准、最省力的方式,斩断石像的能量传输节点或是关键关节。
她的剑,比记忆中更快,更利,也更冷。那份清冷中,多了一份近乎决绝的意味,仿佛斩断的不仅仅是敌人,还有某些曾经的牵绊与软弱。林无痕能感觉到,她的修为也已臻至真仙中期,进境堪称神速。
在两人默契的配合下,四尊难缠的石像守卫很快便化作一地碎石,眼中的红光彻底熄灭。
偏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祭坛上那几块晶石还在散发着不稳定的、逐渐暗淡的血光。
尘埃落定,两人相对而立。
“你的修为,精进很多。”林无痕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婉清收起长剑,目光扫过那座祭坛,并未回答关于修为的问题,而是直接说明了来意:“我并非跟踪你而来。进入遗迹,是为了寻找‘混沌清霖’。”
混沌清霖?林无痕心中一动,此物乃是传说中的疗伤圣药,据闻蕴含一丝混沌生机,有肉白骨、活死人之奇效,更能净化一切道伤与邪祟。只是极难寻觅,只在一些最古老的秘境中偶有传闻。
“师门遭劫,师尊为护我等,身中‘九幽蚀魂咒’,道基崩毁,神魂日渐消散。”苏婉清的声音依旧清冷,但提及师门时,眼底深处那抹难以化开的忧色却无法掩饰,“唯有混沌清霖,或可有一线生机。古籍记载,此物最后出现之地,便是这混沌神殿深处。”
林无痕默然。他知晓苏婉清对其师门的感情,那几乎是她的第二个家。如今师门遭此大难,她孤身闯入这凶险万分的混沌神殿,这份勇气与担当,令他动容。
“我的目标,也在深处。”林无痕坦言,但并未具体说明是寻找石碑碎片,“此地凶险,远超外界传闻。真仙巅峰,乃至更强的存在,都已现身。”
苏婉清看向他,清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了然:“所以?”
“前路莫测,独行艰难。”林无痕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平静而坦诚,“你我目标虽不同,但方向一致。可愿暂时同行,相互有个照应?”
他提出这个建议,并非出于旧情,而是基于理性的判断。苏婉清的实力毋庸置疑,剑道修为精湛,心性坚韧,更重要的是,他了解她的品性,在关键时刻,是可以托付后背的伙伴。尽管过去有心结,但那更多是道路选择的不同,而非人品信任的崩塌。
苏婉清沉默了片刻,似在权衡。她看着林无痕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睛,想起了过往并肩作战的信任,也想起了分道扬镳时的决绝。最终,现实的危机压过了内心的复杂情绪。
“好。”她轻轻吐出一个字,干脆利落,“临时同盟,直至找到各自所需之物,或离开神殿区域。”
达成共识,两人之间那种微妙而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虽不复当年那般毫无隔阂,但至少建立起了一种基于现实需求和实力认可的脆弱信任。
没有再多言,两人稍作调息,便一同离开了这座充满诡异祭坛的偏殿,身影没入外部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残破宫殿群阴影之中。
前路未知,但至少此刻,不再是独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