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是一种沉甸甸压在心口,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死寂。
林无痕背靠着一块冰冷粗糙的巨石,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感觉像是吞下了千万根细密的冰针,刺得经脉隐隐作痛。这里的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腐朽气息,混杂着某种……暴虐的威压。
他误入了某个绝地。就在半日前,为了躲避一场突如其来的、裹挟着空间碎片的诡异风暴,他强行扭转遁光,一头扎进了这片被灰蒙蒙雾气永恒笼罩的山脉。甫一进入,周身流转的灵力便像是陷入了泥沼,变得滞涩不堪,连带着神识也被压缩到仅能离体数丈,再远,便是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混沌与黑暗。
脚下是漆黑如焦炭的土地,踩上去软绵绵的,不发出丝毫声响,反而有种令人心悸的吸附感,仿佛随时会陷落下去。四周散落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骨骸,有的大如小山,闪烁着黯淡的金属光泽,有的细小如虫豸,却晶莹如玉,无一例外,全都萦绕着淡淡的混沌气息,死去了不知多少岁月。
这是一片生命的禁区,是连光阴都被磨灭了痕迹的混沌遗骸之所。
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试图调息,尽快恢复些力量离开这鬼地方。然而,就在他功法刚刚运转一个周天的刹那——
“咚!”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直接擂在神魂核心上的搏动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林无痕浑身剧震,猛地抬头。前方那片最为浓稠、几乎化为实质的灰雾深处,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地狱深渊睁开的眼眸,缓缓亮起。那光芒带着原始的饥饿与无尽的冰冷,牢牢锁定了他。
危险!前所未有的危险!
他几乎是本能地身形暴退,同时并指如剑,一道凝练无比的青色剑罡撕裂粘滞的空气,带着尖锐的啸音,直刺那两点猩红所在。
没有预想中的碰撞轰鸣。
剑罡射入灰雾,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不,并非完全无效,林无痕瞳孔骤然收缩,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道蕴含精纯灵力的剑罡,在进入灰雾的瞬间,其结构与能量就被一种蛮横霸道的力量瞬间瓦解、同化,然后……消失了。
被吞噬了!
灰雾翻涌,向两侧分开。那潜藏的存在终于显露出了部分真容。形似古籍记载中的饕餮,龙首无角,身披暗沉如混沌的鳞甲,庞大的身躯仅仅一部分探出,就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它张开巨口,那里没有獠牙,只有一个不断旋转、仿佛能吞噬诸天万界的混沌漩涡。
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陡然传来!
林无痕闷哼一声,只觉周身灵力完全不受控制,决堤洪水般透体而出,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青色流光,投向那混沌漩涡。经脉传来针扎刀剐般的剧痛,那是本源灵力被强行抽离的征兆。他奋力挣扎,施展身法,祭出护身法宝,甚至尝试了数种秘术,然而一切灵力形态的攻击与防御,在那混沌漩涡面前都成了最可口的食粮,反而助长了其威势。
不过短短几息,他体内的灵力已去了十之二三,脸色苍白如纸,气息急剧萎靡。照此下去,不消片刻,他就会被吸成一具人干,成为这混沌古兽的腹中餐,与此地累累白骨作伴。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
难道真要陨落于此?
不!他林无痕一路披荆斩棘,历经磨难,岂能倒在这里!
电光火石之间,他脑海中猛地划过一道亮光——《混沌衍道经》!这部得自神秘遗迹,一直无法参透,只能勉强引动其一丝气息淬炼肉身的无名古经。其总纲有云:“混沌者,万物之母,亦万物之终,同化万气,衍道之初……”
同化万气!
既然灵力攻击无效,会被吞噬,那如果……如果模拟出与这古兽同源的力量呢?
这是绝境中唯一的稻草,是刀尖上跳舞的疯狂赌博!一旦失败,模拟出的气息若不被认可,或者引来更狂暴的攻击,他立刻就会万劫不复。
但没有时间犹豫了!
林无痕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激下,强行凝聚几乎溃散的心神,不顾经脉撕裂的痛楚,全力运转起那晦涩难明的《混沌衍道经》法门。他不再试图调动自身灵力去攻击或防御,而是将它们作为燃料,作为引子,按照古经中那玄之又玄的轨迹,在体内进行着一种极其危险的转化与模拟。
“嗡——”
一声轻微的震鸣从他体内传出。原本逸散出的精纯青色灵力流光,骤然一变,颜色迅速黯淡下去,化为一种非黑非白、灰蒙蒙的气流。这气流不再蕴含勃勃生机,反而带着一种古老、苍茫、空无、包容一切的意蕴。
混沌气息!
虽然极其淡薄,极其不稳定,仿佛风中残烛,但它确实出现了。
奇迹发生了。
那足以吞噬灵力的恐怖吸力,在这一刹那,消失了。
混沌古兽那两只猩红的巨目中,冰冷与饥饿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遇到了同源存在的亲近与好奇。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意义不明的咕噜声,庞大的头颅微微歪了歪,竟缓缓地、试探性地向前凑近。
那足以吞噬星辰的巨口闭合,混沌漩涡隐去。它像一只嗅到了熟悉气味的小兽,鼻翼翕动着,一点点靠近林无痕周身散发出的那层微弱混沌气息。
林无痕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他强行维持着古经的运转,不敢有丝毫松懈,体内灵力如同开闸泄洪般消耗着,支撑着这虚假的同源伪装。
古兽越靠越近,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并未完全消失,却少了许多敌意。它巨大的头颅停在林无痕身前不足一丈之处,猩红的眼眸盯着他,里面竟流露出一丝……孺慕与依赖?
紧接着,更让林无痕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古兽发出一声低沉而愉悦的呜咽,额头正中,那片最为深邃的鳞甲缓缓裂开一道缝隙,一缕精纯至极、散发着最本源混沌意境的暗金色气流,如丝如缕,飘荡而出,主动地、毫无保留地,融入了林无痕模拟出的那层混沌气息之中,并通过这气息,反向渡入他的体内!
“轰!”
如同干涸的大地迎来了甘霖,如同久困的潜龙跃入了深渊!那缕暗金色的混沌本源之力进入身体的瞬间,林无痕只觉神魂剧震,先前被吞噬灵力造成的亏空瞬间被填满,甚至远超以往!停滞已久的修为瓶颈开始松动,周身经脉、穴窍、乃至每一寸血肉,都在贪婪地吸收、同化着这至高无上的力量。
《混沌衍道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自主运转起来,变得更加顺畅,更加深邃。他仿佛听到了大道初开时的轰鸣,看到了万物衍化的轨迹。
他的修为,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精进!
然而,就在这力量充盈,仿佛下一刻就能突破桎梏,踏入全新天地的美妙时刻——
“嗷——!!”
一声凄厉、绝望、充满了被背叛与无尽痛苦的嘶鸣,猛地从混沌古兽口中爆发出来!
它眼中的亲近与孺慕瞬间化为滔天的愤怒与怨恨,那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暗金色的血液从额头裂缝中汩汩涌出。它死死地盯着林无痕,那目光,足以将他的灵魂冻结。
但这怨恨只持续了一瞬。它的生机随着那声嘶鸣和本源的流失,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猩红的光芒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砸落在地,激起漫天灰尘,再无声息。
林无痕僵在原地,体内澎湃的混沌之力仍在奔腾,带来无与伦比的强大感。但他此刻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只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那声临死前的绝望嘶鸣,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穿透了这片死寂山脉粘稠的灰雾,远远地传荡开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数道强横无比、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恶意的神识,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从远处几个不同的方向,猛地扫了过来,牢牢地锁定了他和他脚下古兽的尸体!
糟了!
林无痕脸色剧变,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扫向灰雾深处。体内的混沌之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