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园标本室的清晨,被一种异样的寂静笼罩。夏星站在笔记本电脑前,眉头罕见地锁紧,屏幕上原本趋于平滑的关联曲线,在引入新的高纬度地衣采样点数据后,出现了一个无法解释的突兀低谷。
“数据核对过了?”竹琳的声音从显微镜方向传来,带着一丝紧绷。她刚完成对新样本的初步镜检,结果同样令人困惑。
“核对三遍,采样记录和实验室数据无误。”夏星的声音低沉,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反复放大那个异常的数据区间,“模型在这里出现了系统性偏差。”
这不是随机误差,而是他们的理论框架可能存在的、未曾预料的漏洞。竹琳走到他身边,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上的每一个参数。两人之前那种如齿轮啮合般的流畅协作,第一次出现了凝滞。空气仿佛也变得沉重,只有电脑风扇运转的微弱嗡鸣。
“需要重新审视采样点的环境变量,”竹琳最终开口,语气恢复了冷静,但眼神格外专注,“尤其是光照周期和紫外线强度,可能与星图数据的关联模型存在我们未考虑的相互作用。”
瓶颈出现了。夏星没有反驳,只是快速调出环境数据库。之前的默契并未消失,而是转化成了面对共同难题时,更为审慎和专注的联合探寻。他们不再多言,各自埋首于数据与样本之中,试图从这片异常的泥沼中,重新找到那条若隐若现的、连接星轨与叶脉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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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韵楼古籍区的安静,被一声极轻微的纸张摩擦声打破。胡璃将一本厚重的《明清版刻图录》合上,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视线不经意间抬起,落在对面靠窗的位置。
乔雀坐在那里,正低头翻阅一卷《金石萃编》的抄本,阳光透过窗格,在她垂落的发丝和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似乎是察觉到注视,乔雀翻页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望来。
目光在空中悄然相接。
胡璃没有躲闪,只是极轻地弯了一下唇角,算是问候。乔雀的眼神依旧沉静,但回应般地,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如同平静湖面被微风拂过的一丝涟漪。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仅仅是一次无声的目光交汇,却在弥漫着墨香与尘埃的空气里,划过了清晰的痕迹。
片刻后,乔雀低下头,继续阅读,但她的笔尖在旁边的便签纸上停顿了一下,然后写下几个字。过了一会儿,她将那张便签夹入书中,合上书本站起身。经过胡璃桌旁时,她的脚步几乎没有停留,只是指尖极其自然地在胡璃的桌角边缘,轻轻点了一下。
乔雀的身影消失在古籍区的入口后,胡璃才垂下视线,看向桌角。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裁切整齐的便签纸。
她拿起,展开。
上面是乔雀那一手清瘦峻拔的字迹,只写着一行小字:
“明日申时,修复室,新收西夏文残片可同观。”
没有询问,没有客套,是一个直接的、关于共享时间的邀约。胡璃看着那行字,指尖捏着薄薄的纸片,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平稳而清晰地,在胸腔里鼓动了一下。她将便签重新仔细折好,夹入了自己正在阅读的书页中。墨韵楼的邀约,如同投入静水的一颗石子,漾开的波纹缓慢而坚定地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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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研将自己关在暗房里。红色的灯光下,她将前一天拍摄的“余料”照片一张张冲洗出来。干涸裂开的泥胚,布满凿痕的石块,扭曲的钢筋……这些影像在显影液中浮现时,带着一种比实物更强烈的、荒凉而尖锐的质感。
她看着这些照片,试图从中解读出那个创作主体的更多信息,试图理解那份“沉重感”的源头。然而,看得越久,那种源于观察的、单方面的理解渴望,与现实中那道清晰存在的、未被跨越的距离感,所形成的张力就越是强烈。
她拿起那张在开放日拍下的、秦飒站在作品旁的半身照。照片上的秦飒,与这些冰冷的“余料”并置,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创作背后的消耗与孤独。
石研的手指悬在废液盒上方。
最终,她还是将这张照片,与其他“余料”的照片放在了一起,收进一个单独的、没有任何标记的牛皮纸袋里。
观察在持续,内心的拉扯也在持续。她还没有找到那个能够平衡“僭越”与“理解”的、确切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