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园标本室的灯光总是亮到很晚。夏星和竹琳面对着铺满整张长桌的资料——一边是打印出的高分辨率星图和数据图谱,另一边是地衣样本的显微照片和密密麻麻的生化分析报告。
“b-7区和邻近的c-2区,地衣酸变异性显着高于其他区域。”竹琳用指尖点着色谱分析图上的两个峰值,“而这两个区域对应的天区,在射电波段都存在那个微弱的异常信号。”
夏星调出三维星图模型,旋转,放大。“信号强度与恒星密度无关,排除了背景辐射干扰。初步判断,可能是一种尚未被记录的、非常弥散的星际介质结构。”她顿了顿,看向竹琳,“但如果它与地衣代谢产物的特定变异存在关联……这意味着我们可能发现了一种跨越巨大尺度的、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相关性。”
空气仿佛因为这种可能性而微微震颤。这不是决定性的证据,却像在黑暗的森林里发现了一串若隐若现的足迹,指向一个未知的方向。她们对视一眼,没有欢呼,只是眼神更加专注,将新一轮的数据输入计算模型。探索的齿轮在静默中再次精密咬合,向着更深的迷雾驶去。
与此同时,在校外一家安静茶馆的角落,胡璃和乔雀相对而坐。桌面上摊开着几本从旧书市淘来的、关于古代笔记小说校勘的旧书,以及乔雀带来的几页新整理的、关于某位清代藏书家钤印风格的笔记。
白瓷杯中的茶汤冒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彼此一部分面容。讨论在茶香中进行,声音不高,偶尔因为某个版本的异文或一枚印章的断代而稍有停顿。
“此处的‘玄’字缺末笔,应是避康熙帝讳,”乔雀指着书上一处,声音平淡,“这个版本刊刻时间大致可定在康熙中期以后。”
胡璃倾身细看,点头:“确实。与之前所见乾隆时期补版的那一册不同,彼时避讳已不那么严格。”她抬起眼,隔着袅袅茶雾看向乔雀,“这种细微的版本差异,就像散落的拼图。”
乔雀端起茶杯,轻轻吹开表面的浮叶,没有立刻接话。片刻后,她才放下杯子,将手边那几页笔记向胡璃的方向推近了些:“关于钤印,这位藏家的‘闲居’印,在不同时期印泥色泽和钤盖力度有细微差别,或可辅助判断他藏书活动的活跃周期。”
没有刻意的靠近,话题始终围绕着泛黄的书页和历史的尘埃。但共享的知识领域,对细节的共同关注,以及这方安静空间里流动的茶香与默契的沉默,本身就在编织一种无形的联结。每一次观点的印证,每一次资料的交换,都像在构建一个只属于她们的、由文字和考据构成的秘密花园。
石研从暗房出来时,夜色已深。她带着一股淡淡的定影液气味,走在回兰蕙斋的小路上。背包里放着刚冲洗好的照片——这次是雕塑工坊窗外,傍晚时分,天光将尽未尽时,工坊内暖黄灯光与外部深蓝暮色交界的那条线。光与影,内与外,被一扇窗清晰地划分,却又通过光线的渗透彼此关联。
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点开与秦飒的聊天界面。空白的对话框里,只有系统默认的打招呼提示。她想起凌鸢和沈清冰关于“边界”与“对话”的讨论,想起自己镜头下那些试图靠近却又保持距离的影像。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良久,最终却只是熄灭了屏幕,将手机放回口袋。
有些观察,无法用言语传递;有些靠近,尚未找到恰当的“语法”。那条未送达的讯息,如同暗房里尚未显影的底片,潜藏着所有的可能性,也承担着所有的不确定性。
回到兰蕙斋,只有胡璃书桌的台灯还亮着,她正对着电脑整理今天的收获。见到石研回来,胡璃抬头,递过一个温和的眼神:“回来了?”
“嗯。”石研低声应道,将背包轻轻放下。
没有更多的询问。胡璃继续她的工作,石研则开始整理她的相机和照片。寝室里重归宁静,只有键盘轻微的敲击声,和窗外遥远的、属于校园夜晚的模糊声响。未竟的探索、未送达的讯息、以及那些在专业领域和共享空间里悄然滋长的联结,都在夜色中沉淀,等待着下一个合适的时机,继续它们细水流长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