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旧书市，阳光被高大的梧桐树叶筛落，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油墨和时光混合的特有气味。胡璃在一个专卖文史类旧书的摊位前驻足，手指轻轻拂过一排书脊，目光专注地搜寻着。
她正俯身想看清下层一本书的标题，身旁的光线微微暗了一下，一个身影停在了她旁边。胡璃下意识地侧头，映入眼帘的是洗得发白的亚麻长衫下摆。
是乔雀。
乔雀似乎也没预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视线在胡璃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也落向那排书架。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谁都没有先开口，仿佛只是恰巧在同一片书海前搁浅的孤舟。
胡璃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书架，却觉得那些原本清晰的书名似乎都模糊了起来。她能感觉到身边人沉静的存在感，像一块投入水中的墨，虽无声无息，却让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了不同的浓度。
她伸出手，想去取那本刚才没看清的《明清小说版本丛考》，几乎在同一时刻，乔雀的手也伸向了同一排，目标是她旁边那本《古籍镌刻与流传札记》。
两人的指尖在书脊上方几厘米处短暂地交错，又同时敏捷地收回。
“你先。”乔雀的声音低沉，带着旧书市特有的静谧感。
胡璃抿了抿唇，取下那本《明清小说版本丛考》，却没有立刻翻开，而是握在手里，转向乔雀：“好巧。”
“嗯。”乔雀应了一声，取下了自己那本书，目光在胡璃手中的书上掠过，“这本，程毅中先生的？”
“对，”胡璃有些意外她一眼认出，“想找点关于坊刻插画演变的资料。”
乔雀点了点头，视线回到自己手中的《古籍镌刻与流传札记》：“这里面，有三页专论新安黄氏刻工的刀法演变，或许有关联。”
她的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精准地命中了胡璃的需求。胡璃心头一动，一种被深刻理解的暖意悄然蔓延。
“谢谢，”她轻声道，顿了顿，鼓起勇气发出邀请，“那边有个茶摊，要不要……一起看看？”
乔雀抬眼看她，午后细碎的阳光落在她深邃的眼底，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微澜。她沉默了两秒，这短暂的时间在胡璃感觉里却像是被拉长了。
“好。”乔雀终于点头。
两人并肩走向不远处支着蓝色遮阳布的老旧茶摊，各自拿着刚淘到的书。没有过多的交谈，只是自然地选了一张靠边的方桌坐下。胡璃叫了一壶茉莉香片，乔雀则要了清茶。
茶水氤氲的热气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起，模糊了彼此的面容，却又奇异地拉近了距离。她们各自翻开书页，偶尔，当胡璃看到某处疑惑微微蹙眉时，乔雀会像是有所感应般，用简洁的一两句话点明关键；而当乔雀就某个镌刻细节陷入沉思时，胡璃也会安静地不去打扰。
书页翻动的声音，偶尔的低声交谈，茶杯与托盘轻微的碰撞声，交织成一曲舒缓的背景音。她们之间依旧没有太多言语，但那种因共享同一片知识领域而产生的、深沉而安稳的共鸣，却比任何热烈的交谈都来得更加坚实。
阳光在书页上缓慢移动，直到天色渐晚，书市的人开始稀疏。胡璃合上书，心里有种充盈的满足感，不仅仅是因为找到了需要的资料。
乔雀也同时合上了书，看向她。
“回去了？”胡璃问。
“嗯。”乔雀起身。
两人一起走出旧书市，在通往学校的方向沉默地走了一段。快到分岔路口时，乔雀停下脚步。
“下次墨韵楼有新收的拓片，我可以告诉你。”她说这话时，目光看着前方的路面，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胡璃却觉得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
“好。”她微笑着点头。
乔雀几不可见地颔首，随即转身走向另一条小径。胡璃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挺直而孤清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暮色里。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紧抱的书，觉得这个下午，连同书页间残留的墨香，都变得格外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