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微亮,一层薄雾如同轻纱般笼罩着山庄,给即将到来的白昼增添了几分莫测的紧张。
沈宁玉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穿着县主常服、眉眼间却难掩一丝苍白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拿起梳子,试图将一头青丝挽成个利落又不失庄重的发髻,奈何手指却不听使唤,微微发颤,几次都弄得有些松散。
【真是的!穿来古代几年了,稍微复杂点的古装发型还是不会!平时图省事都是扎个最简单的团子!】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伸来,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梳子。
“我来。”
谢君衍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
他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月白色的衣袍衬得他银发愈发清冷。
沈宁玉下意识想躲,却被他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按住了肩膀。
“别动。”
谢君衍的语气不容置疑,俯下身,动作轻柔而熟练地梳理着她有些凌乱的长发。
他的指尖偶尔划过她的头皮和颈侧,带来微凉的触感,他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混合着身上那股清冽的冷香,奇异地安抚了她躁动不安的心绪。
沈宁玉僵着身子,透过镜子,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睫,长而密,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他挽发的动作流畅而稳定,仿佛做过千百遍一般,很快,一个简单却精致利落的发髻就在他手中成型。
【没想到……他还会这个?】
沈宁玉心里有些讶异,
【一个古代大男人,还是医术高明的谢家公子,居然连女子的发髻都会梳?而且手法看起来比我自己笨手笨脚弄的强多了……】
“好了。”
片刻后,谢君衍直起身,将一支看似普通、实则内藏玄机的银簪插入发髻固定,端详了一下镜中的沈宁玉,唇角微勾,
“我的玉儿,即便赴险,也该是整整齐齐的。”
沈宁玉看向镜子,发髻果然被梳理得一丝不苟,衬得她那张略带紧张的小脸也精神了几分。
她脸颊微热,别开视线,嘴硬道:“谁是你的……少往脸上贴金!没想到谢公子还有这等手艺?”
谢君衍低笑一声,并未解释自己这手熟练的挽发技巧是源于早年需要易容行医、或是照顾谷中年幼弟妹的经历,只是语气转为郑重:
“记住路线,阿令的人会在沿途标记处接应。裴七在明,我在暗。无论发生什么,不要慌,按计划来。”
“知道了。”
沈宁玉点头,攥紧了袖中暗袋里那瓶特制的“辣椒水”,暂时压下了对谢君衍“多才多艺”的好奇。
山庄门口,马车已备好。裴七一身劲装,按刀而立,见到沈宁玉,抱拳行礼:
“县主。”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周围,带着全神贯注的警惕。
母亲沈秀和三爹林松红着眼眶送到门口,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
“玉儿,万事小心!”
“放心吧,娘,三爹,我去去就回。”
沈宁玉努力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转身利落地登上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沈宁玉靠在车厢壁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她再次确认了一下空间里的“存货”,又感受了一下丹田处那缕暖流,心里才稍微踏实了点。
马车缓缓启动,驶出落霞山庄,朝着清河田庄的方向而去。
车轮辘辘,驶过清晨寂静的道路。薄雾尚未完全散去,路旁的草木上挂着晶莹的露珠。
裴七骑马护卫在马车一侧,目光如电,不断扫视着周围。
阿令和他的人则如同融入了环境,悄无声息地潜行在更外围。
谢君衍并未与他们同行,但沈宁玉知道,他一定在某个她看不见的地方,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出现。
车厢内,沈宁玉闭目养神,实则耳朵竖得老高,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响。
【怎么还没动静?难道是计划被识破了?还是那些细作怂了?】
就在沈宁玉心思浮动之际——
“咻!”
一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般从路旁的树林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马车车厢!
“保护县主!”
裴七厉喝一声,猛地一夹马腹,身形如电,竟在箭不容发之际挥刀劈向那支弩箭!
“铛!”
一声脆响,弩箭被磕飞,但巨大的力道也让裴七手臂微麻。
几乎在同一时间,数道黑影从树林中、土坡后蹿出,手持利刃,直扑马车!
为首之人,正是眼神阴鸷的陈伍!
“动手!”陈伍低吼,手中淬毒的短刃闪着幽光。
“来了!”沈宁玉心脏骤缩,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埋伏在暗处的山庄护卫们立刻现身,与那些黑影战作一团。
金铁交鸣之声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裴七被两名身手矫健的黑衣人缠住,一时脱身不得。
他刀法凌厉,但那两人配合默契,招招狠辣,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
陈伍则带着孙七,如同鬼魅般绕过战团,直取马车!
“县主小心!”
一名护卫奋不顾身地挡在马车前,却被陈伍一刀划破喉咙,鲜血喷溅!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沈宁玉隔着车帘缝隙看到这一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煞白。
【真的……死人了!】
现代和平社会的灵魂何曾亲眼见过如此近距离的杀戮?
巨大的冲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沈宁玉!拿命来!”
陈伍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染血的短刃猛地刺向车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月白身影如同惊鸿般掠过,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砰!”
谢君衍骤然出现,挡在马车前,他甚至没有动用兵器,只是看似随意地一掌拍出,精准地印在陈伍的手腕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陈伍惨叫一声,短刃脱手飞出,他捂着手腕踉跄后退,看向谢君衍的眼神充满了惊骇:
“你……!”
谢君衍负手而立,银发无风自动,周身散发着冰冷刺骨的杀意,那双桃花眼中再无半分慵懒,只剩下睥睨一切的漠然。
“我的妻主,也是你能动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瞬间镇住了场面。
孙七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逃,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阿令一刀鞘砸在后颈,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其他黑衣人见首领被擒,副手被制,顿时阵脚大乱,很快就被山庄护卫和阿令的人合力制服。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迅速。
现场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沈宁玉直到这时,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她猛地掀开车帘,跳下马车,腿还有些发软。
谢君衍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手臂,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没事了。”
他的手掌温暖而稳定,传递过一股安心的力量。
沈宁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又看了看地上被制住的陈伍和昏迷的孙七,以及那些伤亡的护卫,心中五味杂陈。
【这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吗?】
沈宁玉第一次近距离的目睹,这个世界的残酷,远非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留活口,问出他们的上线和联络方式。”
谢君衍对阿令吩咐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
“是。”阿令领命,如同拖死狗般将陈伍带走。
裴七也解决了对手,快步走到沈宁玉面前,单膝跪地:
“属下护卫不力,让县主受惊了!”
他的脸上带着自责,手臂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不怪你,裴七,你快起来。”
沈宁玉连忙道,看着地上牺牲的护卫,眼圈微红,“先把……先把牺牲的弟兄们妥善安置,厚恤家人。”
“是。”裴七沉声应道。
谢君衍看着沈宁玉强忍悲伤、努力镇定的模样,眸光微动。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玉儿,你先回马车休息,这里交给阿令和裴七处理。”
沈宁玉点了点头,此刻她确实需要一点空间来平复心情。
她重新坐回马车,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刚才血腥的一幕。
【必须尽快适应……在这个世界,心软和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车帘再次被掀开,谢君衍坐了进来,带来一股淡淡的、已经散去血腥气的冷香。
“问出些东西了。”
谢君衍看着她,语气平静,“他们确实是南芜派来的,目标是你和赤玉薯。青川县城内,还有他们的接应点。”
沈宁玉睁开眼,看向他:“能一网打尽吗?”
“阿令已经去安排了。”谢君衍颔首,随即话锋一转,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玉儿,你做得很好。”
沈宁玉愣了一下,苦笑道:“我什么都没做,还差点……”
“你站在这里,就是最大的成功。”
谢君衍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肯定,“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还要勇敢。”
沈宁玉望着他,看着他眼中清晰的赞赏,心中那股后怕和不适,似乎被冲淡了些许。
【勇敢吗?或许吧。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马车缓缓启动,踏上归程。
这一次,车厢内异常安静。沈宁玉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忽然轻声开口:
“谢君衍。”
“嗯?”
“谢谢你。”
沈宁玉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刚才……谢谢你及时出现。”
谢君衍微微一怔,随即唇角漾开一抹真心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笑意,他伸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傻玉儿,护着你,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他的动作亲昵而自然,带着一种不容错辩的宠溺。
沈宁玉没有躲开,只是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心里那点因血腥场面而起的阴霾,似乎也被这抹笑容驱散了不少。
【或许……有这样一个‘合作伙伴’,也不算太坏?】
沈宁玉默默地想,再次闭上了眼睛。
马车驶回落霞山庄,而青川县城内,另一场无声的清剿,也正在阿令的指挥下,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