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巷沈宅院内,沈宁玉带着调侃的话语落下,让本就微妙的气氛更加凝滞。
韩少陵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抢着表态:
“沈县主,我韩少陵对天发誓,这事儿我之前半点不知情!
要是知道陛下会这么下旨,我……我肯定先来问问你的意思!”
韩少陵语气急切,眼神澄澈,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证明自己的“无辜”。
谢君衍则轻笑一声,姿态闲适地寻了处石凳坐下,仿佛置身事外,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悠悠道:
“圣意难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玉儿如今可是陛下亲封的县主,这‘恩典’……推拒不得。”
他话虽如此,目光却意有所指地飘向了始终沉默伫立的裴琰。
压力无形中汇聚到裴琰身上。
裴琰身姿挺拔如松,深青官袍在春日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裴琰能感觉到沈宁玉的目光,平静之下带着审视,也能感觉到谢君衍那看戏般的视线,以及韩少陵毫不掩饰的探究。
他知道,自己必须开口。不能再让玉儿误会这是他裴琰处心积虑谋求来的结果!
裴琰深吸一口气,向前迈了一步,目光沉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直直望向沈宁玉:
“沈县主,今日这道圣旨……乃家父,裴尚书,向陛下陈情请旨所致。”
裴琰没有任何迂回,直接说出了最关键的事实。话音落下,院内落针可闻。
林松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裴琰的眼神瞬间复杂无比。
沈海和沈石更是握紧了拳头,脸上露出愤慨之色。
韩少陵瞪大了眼睛,一脸“原来是你爹搞的鬼”的表情。
谢君衍唇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果然如此。
沈宁玉瞳孔微缩,心中暗道:
【果然!我就说皇帝怎么会突然想起这茬!裴琰他爹……吏部尚书裴文正?
好家伙,这是看中了我这‘祥瑞’的名头,想给儿子绑个潜力股?还是觉得我比较好拿捏?】
一股被算计的不快涌上心头,但沈宁玉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静静地看着裴琰,等待他的下文。
裴琰承受着沈宁玉平静的目光,只觉得那目光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难以承受。
他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剖析的坦诚:
“家父……乃至裴家,确有借此联姻,巩固家族,并将沈县主你……更紧密地与朝廷、与裴氏捆绑之意。此乃家族考量,亦是朝堂博弈。”
裴琰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深深的无奈与自嘲,
“裴某知晓此事时,圣旨已下。我……无力改变。但我必须向你言明,此举绝非裴琰本意!我从未想过,以圣旨相逼,强求你接受!”
裴琰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那是骄傲被现实碾碎的不甘,也是不愿被心上人误解的急切。
“裴某此前种种……或许有失当之处,引得家父误会,铸成此局。然,裴琰之心,从未想过以此等手段,折你羽翼,迫你就范!”
他说得斩钉截铁,眼神清正坦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真诚。
沈宁玉看着他。裴琰此刻褪去了平日冷峻的官威,更像是一个在极力向在意之人解释、生怕被厌恶的普通男子。
【不是他主动求的……甚至可能他自己也是被家族推着走的?】
沈宁玉心里不快,她讨厌被算计,但裴琰此刻的坦诚,至少说明他并非同谋。
【等等!这道圣旨……】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沈宁玉飞快地思索着:
【朝廷要求女子十八岁必须娶满三夫。这道圣旨一下,裴琰、谢君衍、韩少陵……正好三位!
直接一步到位完成了最麻烦的指标!无需再费心相看、应付不知根底的求亲!】
【而且……】沈宁玉的眼睛微微眯起,一丝狡黠的光芒在眼底流转。
【云朝律法只规定了必须娶,可没规定不能和离啊!娶了还可以离!
这道圣旨,等于是帮我提前、并且是“高质量”地完成了‘三夫’的硬性任务,还给了我一条名正言顺的‘离婚’后路?
万一以后相处不来,或者他们管东管西妨碍我躺平,我完全可以……】
豁然开朗!
沈宁玉之前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沈宁玉脸上的神色迅速缓和,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带上难以掩饰的、如同偷腥小猫般的狡黠笑意。
看着面前神色各异,尤其是脸色紧绷、带着愧疚和紧张的裴琰,沈宁玉忽然觉得顺眼多了——这可是解决了一大难题的“工具人”!
沈宁玉语气轻松起来,带着探究和玩味看向裴琰:
“裴大人倒是坦荡。那么,裴大人此刻前来,是代表裴家,还是代表裴琰自己?”
声音里听不出气恼,反而有种看好戏的悠闲。
裴琰被沈宁玉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弄得一怔,心中沉重紧张感未减,反因那抹狡黠更感不安。
裴琰毫不犹豫:“代表裴琰自身。”
“哦?”
沈宁玉眉梢微挑,“那裴大人打算如何?圣旨已下,莫非你要抗旨?”
“圣旨不可违。”
裴琰沉声道,目光却愈发坚定地锁住沈宁玉,“但裴琰今日前来,只想告诉沈县主一件事——”
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即便有此圣旨,在裴琰心中,你依旧是那个在青川的沈宁玉。裴琰敬你,重你,绝不愿见你因此圣旨而失去自在。”
“若你心有抵触,裴琰在此承诺,即便名分已定,我亦会恪守界限,绝不借‘正夫’之名行强迫干涉之事。
你之志向,你之喜好,裴琰只会支持,不会阻碍。”
这番话,与其说是表白,不如说是一种承诺。
院内再次安静下来。
韩少陵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憋了回去,眼神里多了几分对裴琰的复杂。
谢君衍眸光闪烁,看着裴琰,裴子瑜啊裴子瑜,你倒是会以退为进。
沈宁玉心中震动。裴琰的坦诚和尊重,让她心中的抵触又减轻了几分。
【裴琰……这是在向我保证,即便有这名分,他也不会约束我?支持我的志向?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嗯,”
沈宁玉轻声回应,目光又转向谢君衍和韩少陵,语气轻松:
“那么,谢公子,韩少将军,对于这道圣旨,二位自己……是何意愿?”
沈宁玉顿了顿,唇角弯弯:
“圣旨难违,但既然以后可能要‘合作’相处,沈宁玉想听听二位真实想法。”
“合作”一词,暗示意味十足。
三人被沈宁玉前后反差巨大的态度弄得摸不着头脑。
她不是应该生气、抗拒吗?怎么反而一副……捡到宝的样子?
韩少陵脑子直,见沈宁玉笑了,立刻开心起来,语气真诚:
“我愿意!沈县主,我...我早就心悦于你!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脸颊微红,眼神却明亮坦荡。
谢君衍眼底掠过极深的讶异和探究,仔细看着沈宁玉脸上那抹狡黠笑容,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化为更深笑意和兴味。
谢君衍姿态慵懒,语气却认真:“能与玉儿有此名分,是君衍之幸。”
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辩的认真。
目光再次回到裴琰身上。
裴琰看着沈宁玉那仿佛洞悉一切、甚至带点算计的笑容,愧疚感更重,也升起一丝怪异。裴琰沉声道:
“圣旨虽非裴琰所愿,但……对象是沈县主,裴琰……并无不愿。”
沈宁玉听着回答,心里乐开花。【很好,都很“配合”。】
沈宁玉脸上笑容更加明媚,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既然你们三人都……表明了态度,那这道圣旨,我就接下了。”
语气轻快,仿佛接下的是省心省力的合作协议。
沈宁玉话锋又一转,神色认真起来:
“有些话需说清楚。沈宁玉无甚大志,只想清闲度日,种种田,养养花,写写话本。
无法再创‘祥瑞’或价值,望三位及背后家族,莫抱过高期待。”
“摆烂”宣言理直气壮。
裴琰率先开口:“裴琰敬重的,本就是你本身的意愿。”
谢君衍轻笑:“玉儿想做什麽,尽管去做。”
韩少陵拍胸脯保证:“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绝对支持!”
看着三人一致的态度,沈宁玉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既然他们都表态尊重她的选择,那这道圣旨...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既然如此,”
话锋一转,沈宁玉眼中狡黠更甚,仿佛分享绝妙主意:
“日后如何相处,可慢慢商量。圣旨只定名分,相处之道,需我们自己摸索,不是吗?” 眨了眨眼,暗示未来充满“弹性”。
谢君衍抚掌轻笑,极其自然接过话头,似早已看穿沈宁玉心思:
“玉儿思虑周全,此言深得我心。既如此,在玉儿及笄前,我三人便依玉儿所言,暂且‘合作’?”
谢君衍看向裴琰和韩少陵,语气带着诱哄笃定:
“合作替玉儿挡去外界风雨,让玉儿安心回青川过清静日子。如何?”
将“合作”论发挥得淋漓尽致。
裴琰看着沈宁玉“事情完美解决”的轻松模样,再听谢君衍顺杆爬的“合作”论,心情复杂无比,但事已至此,裴琰只能点头:
“……可。”
韩少陵虽然觉得“合作”这词有点怪,但保护沈宁玉他义不容辞,立刻拍胸脯: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沈宁玉看着迅速达成“合作协议”的三人,心里简直要笑出声。
【完美!挡箭牌团队组建成功!顺带完成朝廷指标!这笔买卖,不亏!】
沈宁玉脸上笑容灿烂,对着终于从震惊中回神、表情一言难尽的林松、沈海、沈石道:
“三爹,二哥,三哥,无需担心!事情已解决!按原计划——回家!”
此刻,沈宁玉心中没有半分阴霾,只有解决麻烦后的轻松。
目前赶紧回青川,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