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紫宸殿。
年轻的皇帝云璟煊高踞龙椅之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扶手,听着底下臣子们关于青川献薯之功的争论。
殿内暖炉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某些话语带来的隐晦机锋。
“陛下,”
一位身着绯袍、面容清癯的御史出列,声音朗朗,
“青川县令裴琰奏报,青川赤玉薯已全面丰收,平均亩产逾三千五百斤,此乃确凿无疑之祥瑞,献种试种之功臣沈宁玉,居功至伟!
据闻云州其余各县,因种植稍晚,如今藤蔓亦已转黄,地垄开裂,丰收在望,不足半月便可陆续采收。
可见此物确能大规模推广!臣以为,当依前例,对沈宁玉再加封赏,以彰其功,以励天下!”
话音刚落,另一位体型微胖、眼神精明的户部官员便接口道:
“李御史所言虽有道理,然沈宁玉年纪尚轻,已得正七品虚衔,享博士称号,更有直奏之权,赏赐金银田宅亦是不菲。
如今云州全境产量未出,仅凭青川一县之功便再行重赏,恐其资历不足,恩宠过盛,反招非议。
不若稳妥些,待云州全境产量核算完毕,再行统一叙功,更为公允,亦显朝廷持重。”
“王大人此言差矣!”
工部一位官员立刻反驳,
“青川乃祥瑞首种之地,其成功具有表率意义!沈宁玉献种于前,协理推广于后,功劳岂能因‘等待’而薄待?
若按王大人的说法,难道要等到天下百姓都吃饱了肚子,才来论功行赏?届时,只怕寒了功臣之心!”
“正是!沈博士之功,活民无数,岂是寻常政绩可比?
陛下破格重用,正显天恩浩荡,求贤若渴!何况我朝律法并未禁止女子为官,既有大才,为何不能用?”
另一位与裴家交好的官员也出声支持,语气中带着对实干之才的珍惜。
“重用?哼!”
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的老臣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固有的成见,
“沈氏确有其才,然终究是女子之身。
即便朝廷开明,允其科举,亦有几位女官在朝,然多任副职、文书之责,于经纬国事、决断大局之上,终究欠缺历练与魄力。
给予厚赏已是皇恩,若再因其一技之长便委以过重权柄,只怕……于国体不符,亦恐难服众。
不若厚赐金银,保其一生富贵荣华,方是正道!”
这时,一位在翰林院任职、素以严谨着称的女官,微微蹙眉,出列敛衽一礼,声音清晰而不失恭敬:
“陛下,臣以为,才德与否,不在男女,而在其行。
沈博士献薯之功,利在千秋,惠及万民,此乃大德,亦是实绩。
观其行事,于青川试种,于云州协理推广,条理清晰,成效卓着,可见其并非只知空谈、不通实务之辈。朝廷用人,当以才德功绩论,而非囿于性别之见。
若因循守旧,恐失天下寒门……以及如沈博士这般有实学、有魄力之女子之心。”
她话语平和,却引用了事实,点明了要害。虽然她自身职位不算极高,但此刻代表的是朝中一部分务实官员和少数女官的声音。
另一位在户部担任郎中的女官也微微颔首,补充道:
“臣附议。且听闻沈博士于农事之外,似还有其他巧思,可见其并非局限于一方天地。朝廷正当用人之际,岂可因噎废食?”
支持封赏的几位官员闻言,精神一振,纷纷点头。
端坐在龙椅上的云璟煊,面色平静地听着底下的争论,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
他乐于见到这样的争论,这比一边倒的保守或激进更利于他掌控局面。
他早已通过密折知晓青川的丰收,甚至比这些臣子更清楚沈宁玉的潜在价值。
他也知道,云州其他县的丰收近在眼前,大局已定。
“众卿之意,朕已明了。”
云璟煊缓缓开口,声音清朗,带着帝王的威仪,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论,
“沈宁玉献薯活国,功在千秋,此乃不争之事实。
然,王爱卿所言,亦不无道理。云州全境丰收在即,不足半月便可见分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才继续道:
“青川之功,确需褒奖。然封赏之度,需待云州全境产量核算完毕,观其整体成效后,再行最终定夺。
届时,裴琰推广有力,一并叙功。如此,既可彰显朝廷对功臣之肯定,亦显公允持重。”
他这话,看似采纳了保守派“等待”的建议,实则已将封赏视为必然,只是将时间点放在了几乎可以预见的、不久之后的全面丰收之后。
既安抚了保守派,又给了实干派期待,还巧妙地将裴琰的功劳与沈宁玉绑定,暂缓了关于女子能否胜任实职的直接冲突。
“陛下圣明!”
众臣齐声应道,大部分人都听出了皇帝的弦外之音,知道沈宁玉的再次封赏几乎已是板上钉钉,只是时间和形式问题。
退朝后,云璟煊回到御书房,看着案头那封来自裴琰的密折,以及关于云州其他县赤玉薯即将收获的奏报,嘴角微扬。
【沈宁玉……你可知,你这‘祥瑞’带来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有这朝堂之上的新风向。
那些女官,平日里谨小慎微,今日倒也敢为你发声了。有趣。】
他想起暗卫报来的,关于圣医谷谢君衍与此女关系匪浅,以及黑云寨韩少陵似乎也对其另眼相看的消息,眼中玩味与深思更甚。
【裴琰、谢君衍、韩少陵……还有这朝中隐隐的变化……此女俨然已成焦点。朕倒要看看,在这漩涡中心,你能走到哪一步?】
他提起朱笔,在一份空白的调令上缓缓写下几行字。
【裴琰在青川任期将满,政绩卓着,此番又立大功,是时候调回京城,委以重任了。
青川这个舞台,即将迎来新的变化,正好让朕看看,各方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