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几月过去,凛冽的寒风取代了秋日的凉爽,席卷了青川大地。
天色总是灰蒙蒙的,呵气成霜,田地里的泥土也被冻得硬邦邦的。
然而,这逐渐酷寒的天气,却丝毫无法冷却青川县百姓心中那股火热澎湃的激情。
他们期盼了数月、精心呵护了数月的宝贝——赤玉薯,终于到了收获的时节!
因着沈宁玉早期的试种和裴琰的大力推广,青川县的红薯种植比云州其他县早了近一个月。
如今,其他地方的薯藤或许才刚刚停止生长,青川的土地下,却已蕴满了沉甸甸的、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果实。
村子里,道路上,田间地头,人们见面谈论的,再无别事,全是红薯。
“听说了吗?村东头老李家,昨天忍不住先刨了一垄,我的老天爷,那薯块结得,密密麻麻,个个都比拳头大!”
“真的假的?可别是唬人的!”
“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堆了小半筐!李老汉激动得当场就给沈博士家方向磕了个头!”
“哎呀!这可真是……真是天大的喜讯啊!咱们今年冬天,总算能吃饱肚子了!”
“何止是吃饱!听说县衙早就贴出告示,丰收后会统一收购部分作为粮种和赋税,剩下的都归咱们自己!这玩意儿耐放,能吃到明年开春!”
“多亏了沈博士啊!还有裴大人!”
“是啊是啊,就等着县衙敲锣通知开挖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庆般的躁动,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饱足生活的憧憬和喜悦,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沈家新宅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沈宁玉裹着一件厚实的棉袄,窝在堂屋的椅子里,手里捧着一本杂书,心思却有些飘远。
【红薯总算要收获了。有了这批实实在在的收成,红薯才算真正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我也算……没白来这一趟吧?】
“玉姐儿,”
三爹林松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放在她手边,温声问道,“县衙那边……这几日怕是就要组织收薯了,你……不去看看?”
他如今是举人老爷,见识更广,深知这第一次大规模丰收的意义非凡,于公于私,女儿这个“农事博士”似乎都该在场。
沈宁玉放下书,接过茶杯暖手,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慵懒:
“三爹,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每月领俸禄的时候,我都顺道去官田看过了,长势没问题。
具体怎么组织收获、称重、记录,县衙户房的人比我在行。
裴大人前几日不是赶回青川了吗?有他坐镇,出不了岔子。
百姓们等着县衙的通知就行,我去不去,关系不大。”
她顿了顿,抿了口热茶,悠然道:
“这种抛头露面、应酬往来之事,能免则免。还是在屋里烤火看书舒服。”
林松看着她这副“懒散”模样,不由失笑,眼中却满是纵容。
他知道女儿性子喜静不喜动,更不耐那些虚礼俗套。
她已将最关键的种子和技术献出,如今功成身退,享受清闲,倒也符合她一贯的作风。
“你呀……”林松摇摇头,不再多说。
沈宁玉笑了笑,目光转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个人——谢君衍。
最近这几个月,他确实挺忙。
虽然依旧住在落霞山庄,或者时不时来沈家晃悠,但明显能感觉到他时常外出,或是接到一些来自远方的密信。
阿令跟在她身边的频率似乎也更高了,几乎是寸步不离。
沈宁玉心知肚明,这多半跟“酒精”有关。
那日她将酒精的提纯方法和原理,当然是简化阉割版,交给谢君衍后,他就如同拿到了一个新奇玩具……不,是拿到了一个重磅炸弹,开始全力运作。
她不过问具体过程,但从他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和阿令越发警惕的状态来看,圣医谷的势力正在暗中活动,一方面“合理化”酒精的出现,另一方面恐怕也在与各方势力进行着不见血的博弈。
让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是,无论谢君衍多忙,只要离开她身边超过半日,必然会派人,或者亲自来跟她说一声去向,虽然理由往往找得挺随意——
“谷中有些琐务,需离开两日。”
“去县城见个人,傍晚便回。”
……
【搞得跟领导汇报行程一样!】
沈宁玉心里吐槽,【谁要知道他去哪儿啊!】
但吐槽归吐槽,这种被“报备”的感觉,奇异地并没有让她反感,反而在心底某一处,生出一点点微妙的……安心感?
至少,她知道这只麻烦精大体在什么范围活动,不会突然搞出个惊天动地让她措手不及的大新闻。
正想着,院门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不一会儿,披着玄色斗篷、肩头落着些许寒气的谢君衍便走了进来。
银发在昏暗的天光下依旧显眼,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在看到堂屋内窝着的沈宁玉时,那疲惫瞬间被暖意取代。
“林举人,宁玉。”他自然地打招呼,解下斗篷递给迎上来的仆役。
“谢公子回来了。”
林松笑着颔首,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堂屋,将空间留给年轻人。
“忙完了?”沈宁玉抬眼看他,随口问了一句。
“嗯,暂且告一段落。”
谢君衍走到她旁边的椅子坐下,很自然地拿起火钳拨了拨炭火,让火烧得更旺些。
“看你这样子,是又去‘见人’了?”沈宁玉语气带着点调侃。
谢君衍动作一顿,侧头看她,唇角勾起一抹慵懒的弧度:“玉儿这是在关心我的行踪?”
“谁关心了!”
沈宁玉立刻否认,低下头假装看书,“随口问问,爱说不说。”
谢君衍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愉悦。他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
“青川的红薯这几日便要全面收获了吧?”虽然朝廷把红薯改名为赤玉薯,但是他还是随玉儿的说法!
“嗯,就这两天了。”
沈宁玉点头,“裴大人不是回来了吗?有他在,用不着我操心。”
她语气里的轻松和不在意毫不作伪。
谢君衍看着她,眸光微动。
他深知这红薯丰收对于朝廷、对于百姓、对于沈宁玉个人声望的意义何其重大。
换做任何一个人,此刻恐怕早已奔走在前线,唯恐功劳被分薄一分。
也只有她,能如此真正地将名利视为浮云,只求自身清净。
【或许,这正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
谢君衍心想。
就在这时,阿令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堂屋门口,对着谢君衍微微颔首。
谢君衍眼神一凝,起身对沈宁玉道:“我有些事需与阿令商议,晚些再来寻你。”
沈宁玉摆摆手,示意他自便。
看着谢君衍和阿令离开的背影,沈宁玉轻轻吐了口气。
【酒精的风波还没平息,红薯丰收又至。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她重新拿起书,却有些看不进去了。
青川的红薯丰收,消息必然会飞速传开。届时,她这个“始作俑者”,恐怕想低调也难了。
只希望,谢君衍真能如他所说,处理好那些暗处的麻烦,让她能继续在这青川一隅,过她想要的悠闲日子。
至于那必须娶满三夫的规矩……
【唉,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