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寨,军医营帐内,气氛凝重。
韩少陵怀里揣着那三瓶宝贝似的酒精,几乎是拽着军医署资历最老、脾气也最倔的王军医进了主帐。
“王老头,你别一副老子要害你的样子!你看看这个!”
韩少陵将一瓶酒精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王军医年约五旬,胡子花白,皱着眉头,嫌弃地看着那其貌不扬的白瓷瓶:
“少将军,您又从哪里弄来的偏方?伤兵营不是儿戏之地!”
“偏方?这可是沈博士给的!”
韩少陵梗着脖子,把沈宁玉那套关于“消毒”、“杀灭看不见的脏东西”的理论磕磕绊绊地复述了一遍。
旁边另外两位稍年轻些的军医也围了过来,听着这闻所未闻的说法,脸上都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用这刺鼻的水清洗伤口?这……这岂不是雪上加霜?疼痛暂且不说,若是引发更严重的溃烂……”一位李姓军医连连摇头。
“沈博士献薯有功,于农事确是天才,可这医道……隔行如隔山啊少将军!”
另一位张姓军医也委婉地表示不赞同。
王军医更是直接,胡子一翘:
“胡闹!简直是胡闹!伤口的处理,自有金疮药和清热拔毒的膏散,怎能用此等来历不明之物?少将军,莫要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
韩少陵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正要拍桌子反驳,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惶急的呼喊:
“王军医!李军医!不好了!三号营房那边,上次被南蛮子偷袭受伤的兄弟,有十几个又发起高烧了!
伤口……伤口流脓不止,用了药也不见好,人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帐内众人脸色骤变!
王军医也顾不得跟韩少陵争执了,抓起药箱就往外冲:
“快!带我去看看!”
韩少陵心头一沉,立刻跟了上去。
三号伤兵营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伤口腐烂特有的恶臭。
十几名伤员躺在简陋的床铺上,脸色潮红,呼吸急促,额头滚烫,嘴唇干裂,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或含糊不清的呓语。
他们身上的伤口处,包扎的布条已被黄绿色的脓液浸透,周围的皮肉红肿不堪,甚至有些发黑。
王军医快步上前,仔细检查了几个伤势最重的士兵,眉头拧成了死结,脸色难看至极。
“不行……脓毒已深入,高热不退……之前的方子压不住了……”
他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这种情况,在军中太常见了。
一旦伤后感染发展到这个地步,几乎就是被判了死刑,能熬过来的十不存一。
营帐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其他军医和帮忙的辅兵脸上也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又要眼睁睁看着这些并肩作战的兄弟,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李军医不甘心地尝试着给一个伤员灌下退热的汤药,但那士兵牙关紧咬,药汁大多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效果微乎其微。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个人。
就在这时,韩少陵猛地想起了沈宁玉的话和她那双沉静却笃定的眼睛。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王军医的胳膊,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嘶哑:
“王老头!没别的办法了!试试这个!就用沈博士给的酒精!死马当活马医!万一……万一有用呢?!”
他掏出怀里的瓷瓶,紧紧攥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少将军!”
王军医猛地甩开他的手,又急又怒,老脸涨得通红,
“您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这些都是跟着咱们出生入死的兄弟!您怎么能……”
“我怎么了我?!”
韩少陵也豁出去了,梗着脖子吼道,眼睛因为激动而布满血丝,
“你说我胡闹?那你告诉我现在还能怎么办?!看着他们等死吗?!啊?!”
他指着床上那些奄奄一息的伤员,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还有什么法子?你说!只要你说的出来,老子立马去办!你说啊!”
王军医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最终却颓然地垂下了手。
他确实……没有办法了。
“吵什么吵?!军营重地,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一个威严沉雄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帐门口炸响。
众人悚然一惊,回头望去,只见大将军韩啸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面色沉凝,不怒自威。他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韩少云。
“参见大将军!”
帐内所有人,包括韩少陵,都连忙躬身行礼。
韩啸锐利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气氛凝重的营帐,落在那些垂危的伤员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随即看向韩少陵,语气带着责问:
“你这小兔崽子,回来不先去中军帐复命,跑到伤兵营来吵吵什么?怎么回事?”
韩少陵见到父亲,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上前,将手中的酒精和沈宁玉的话快速说了一遍,最后急切地道:
“父亲!王军医他们都没办法了!眼看这些兄弟就要……就让儿子试试吧!
沈博士她……她不是信口开河的人!这东西说不定真有用!”
韩啸听完,浓眉紧锁,目光落在儿子手中那普通的瓷瓶上,又看了看床上那些生命垂危的士兵,沉吟不语。
王军医见状,连忙上前:“大将军!此物来历不明,用法更是闻所未闻,少将军年轻气盛,怕是受人……”
“王军医,”
韩啸抬手打断了他,声音沉稳,“你老实告诉本将,这些兄弟,按你们的法子,还能救回来几个?”
王军医脸色一白,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不足……一成。”
帐内一片死寂。
韩啸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断。他看向韩少陵,沉声道:
“既然常规之法已无力回天,试一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少陵,你确定此法乃沈宁玉所授?她可说明了后果?”
韩少陵重重点头:“是!沈博士亲口所言,只可外用,不可内服!并言明此物可杀灭导致伤口化脓的‘微秽’!父亲,儿子愿以身家性命担保!”
“好!”
韩啸当机立断,“既如此,王军医,你亲自挑选两名伤势最重、情况最危急的弟兄,按少陵说的法子,用这‘酒精’清洗伤口!其他人,按原方案救治!”
他这是做了两手准备,既给了新方法一个机会,也避免了万一无效可能引起的更大动荡。
“大将军!”王军医还想再劝。
“执行军令!”韩啸语气不容置疑。
“……是!”王军医只得咬牙应下。
他心情复杂地接过韩少陵递过来的瓷瓶,拔开木塞,那股浓烈刺鼻的气味让他眉头皱得更紧。
在韩少陵紧张的目光注视下,他带着两名助手,走到两名已经意识模糊、伤口溃烂最为严重的士兵床前。
用干净的白布蘸取那清澈如水却气味呛人的液体,王军医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这简直像是在用毒药……
他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小心翼翼地开始擦拭士兵那狰狞流脓的伤口。
“呃啊——!”
酒精接触到破损糜烂的创面,剧烈的刺激让那名即便在昏迷中的士兵也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旁边看着的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王军医硬着头皮,按照韩少陵转述的要求,仔细地将伤口及周围红肿的皮肤都擦拭了一遍。
整个过程,伤兵都因剧痛而不时痉挛,帐内弥漫着酒精特有的气味和更浓的血腥与脓臭。
处理完两个伤兵,王军医的额头也沁出了冷汗。
他迅速给两人重新撒上止血生肌的金创药,用煮沸晾干的干净棉布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他退到一旁,和所有人一样,目光紧紧盯住那两名被用了“酒精”的士兵,心情忐忑不安。
韩少陵更是紧张得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伤兵痛苦的呻吟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半个时辰过去……
一个时辰过去……
那两名士兵依旧昏睡着,高烧似乎并未立刻退去。
王军医脸上渐渐露出“果然如此”的失望和愤懑。李军医和张军医也暗自摇头。
韩少陵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难道……沈宁玉这次真的错了?
就在连韩啸都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一直守在床边的辅兵突然惊疑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王军医立刻问。
那辅兵指着其中一名伤兵包扎好的伤口处,不确定地说:
“军医,您看……这脓……好像……好像流得少了?而且,颜色……没那么黄了?”
众人立刻围了上去。
王军医小心地揭开包扎的一角,凑近仔细查看,又用手背试了试伤兵额头的温度。
他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虽然高烧还在,但似乎……没有再往上窜?
而且,伤口处原本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似乎真的淡了一些?
脓液的渗出也确实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这……这怎么可能?!”王军医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他又急忙去检查另一名用了酒精的士兵,情况竟然类似!
虽然距离痊愈还早得很,但这无疑是情况停止恶化、甚至开始出现一丝好转迹象的征兆!
在这个时代,对于这种程度的伤口感染,能不继续恶化,就已经是奇迹了!
“有用!真的有用!”
韩少陵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脸上瞬间焕发出狂喜的光彩,“沈博士说的是真的!这酒精真的有用!”
王军医老脸一阵红一阵白,看着那瓶普通的酒精,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有震惊,有羞愧,更有一种发现了新天地的激动。
他猛地转身,对着韩啸和韩少陵深深一揖,声音带着颤抖:
“大将军!少将军!是老朽……老朽迂腐!险些误了将士们的性命!
此物……此物确有其效!虽不能立刻退热愈合,但确能遏制脓毒蔓延!这、这简直是神物啊!”
帐内其他军医也纷纷上前查看,确认之后,个个脸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看向那酒精的目光顿时变得无比灼热。
韩啸看着这戏剧性的转变,又看看狂喜的儿子,威严的脸上也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拍了拍韩少陵的肩膀:
“好小子!这次……算你立了一功!这沈宁玉,果然总是能给人惊喜!”
他当即下令:“王军医,即刻起,优先用此酒精为所有伤口化脓、高热不退的伤员清洗伤口!严密观察效果!”
“是!大将军!”
王军医此刻再无半点犹豫,恭敬领命,看着酒精的眼神如同看着稀世珍宝。
韩少陵看着忙碌起来的军医们,看着那两名伤兵似乎平稳了一些的呼吸,挺直了腰板,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自豪。
【沈宁玉……你又帮了我一次!不,你是帮了整个黑云寨的将士!】
【这份情,我韩少陵记下了!总有一天……】
而远在落霞山庄,正享受着宁静夜晚的沈宁玉,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是出于一个现代人的基本常识和一点不忍,做了一件她认为正确的小事。
却不知,这小小的“酒精”,即将在黑云寨,乃至整个云朝的军队中,掀起怎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