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衍的话如同冰锥坠地,瞬间刺破了方才溪边和谐探讨的氛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突然出现的、银发俊美的男子身上。
护卫队中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不少人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器,又被裴五裴七以眼神制止。
顾知舟摇扇的动作彻底停下,眼中精光闪烁,带着几分玩味和审视,看看谢君衍,又看看裴琰和沈宁玉。
阿令依旧按着刀柄,但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半分,只是那双冷眼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全场,尤其是裴琰和他的护卫。
沈宁玉在听到那熟悉又欠揍的慵懒声线时,心脏就没来由地一跳。
待看清马背上那人风尘仆仆却难掩绝世风姿,以及那头标志性的、在午後阳光下流泻着冰冷光泽的银发时,她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谢君衍?他怎么会在这里?几个月不见踪影,偏偏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突然冒出来?】
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就被谢君衍那句“我家娘子”和隐含的挑衅给点着了火。
【谁是你家娘子!大庭广众之下胡说什么!还有这语气,活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我跟裴琰谈正事招谁惹谁了?】
她脸颊微热,是气的。
忍不住瞪了谢君衍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又发什么疯!”
裴琰在最初的惊讶后,迅速恢复了惯常的沉静。
他面色不变,只是周身那股温和探讨的气息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官员的疏离与威严。
他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沈宁玉挡在了自己身影侧后方些许,对着马上的谢君衍拱了拱手,语气平淡无波:
“谢公子,久违了。本官正与沈博士商讨赤玉薯推广之要务,何来打扰之说?倒是谢公子匆匆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他刻意强调了“沈博士”和“公务”,点明方才交谈的性质,也点出沈宁玉现在的官方身份,直接将谢君衍那声暧昧的“娘子”和隐含的指责挡了回去。
谢君衍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机锋?
他嗤笑一声,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流畅优美,带着一股江湖人的洒脱不羁,与裴琰的端方持重形成鲜明对比。
他无视了裴琰话语里的疏离,目光越过他,再次直直看向沈宁玉,语气里的慵懒不减,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
“何事?自然是来寻我离家出走、甚至妄图单方面解除婚书的未来妻主。”
他一步步走近,月白袍角拂过地上的尘土,银发在阳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
“玉儿,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倒是……忙碌得很呐。”
他的目光在沈宁玉和裴琰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意有所指,“不仅得了陛下封赏,还要远行办差。若非我及时赶到,怕是等你到了云州府,我都找不到人了?”
这话说的,活像沈宁玉是个负心汉,要抛夫远遁似的。
沈宁玉被他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也顾不上裴琰还在场了,没好气地回道:
“谢君衍!你胡说八道什么!谁离家出走?谁单方面解除婚书了?
那是你家里人找上门,我不过是顺着他们的话,同意协商解决而已!至于办差,这是朝廷公务,由得我选择吗?”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火气,试图讲道理,“还有,你我之间的事,是我们私事,与裴大人无关,更与公务无关!请你不要混为一谈,影响正事!”
【老天爷,这醋坛子打翻得也太不是时候了!还是在顶头上司面前!】
裴琰站在一旁,听着沈宁玉对谢君衍毫不客气的反驳,眼神微动。
他注意到沈宁玉虽然语气恼怒,但并没有否认“婚书”的存在。
而谢君衍话语中的占有欲和隐隐的不安,也让他心中了然了几分——这位谢公子,看来是急了。
他适时开口,声音沉稳,带着调解的意味,却依旧将沈宁玉护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
“谢公子,沈博士所言极是。公务为重,私事不宜在此讨论。若谢公子与沈博士有事相商,不妨待安顿下来再行细谈。
此刻车队正在休整,即将启程,谢公子若是顺路,可一同前行。”
他这话看似客气,实则划清了界限:现在是公务时间,沈宁玉是他的下属,受他管辖和保护。私事,靠后。
谢君衍何等聪明,自然听懂了裴琰的潜台词。
他看着裴琰那副维护的姿态,再看看沈宁玉一副“你快别闹了”的表情,胸中那股因得知她同意解除婚约而燃起的邪火,混合着看到她与旁人相谈甚欢的醋意,烧得更加旺盛。
但他也知道,此刻继续纠缠下去,只会让沈宁玉更恼火,反而落了下乘。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如同冰河解冻,带着几分邪气,目光却依旧牢牢锁着沈宁玉:
“既然裴大人盛情相邀,那君衍便却之不恭了。正好,我也要去云州府处理些‘家事’,与诸位同行,倒也方便。”
他特意加重了“家事”二字,然后不再看裴琰,径直走向沈宁玉的马车,对如同门神般挡在车前的阿令微微颔首。
阿令沉默地侧身让开。
谢君衍极其自然地伸手,想去接沈宁玉刚才放在车辕上的水囊,语气瞬间切换成一种带着讨好和委屈的腔调:
“玉儿,一路疾驰,渴得很了,赏口水喝?”
沈宁玉:“……”
她看着眼前这张俊美得人神共愤、此刻却故意摆出可怜巴巴样子的脸,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这变脸的速度!这理直气壮的态度!我真是……】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抢过水囊,没好气地塞给他:“喝你的吧!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然后不再理会他,转身对裴琰福了一礼,带着歉意道:
“大人,抱歉,打扰您休息了。下官这就回车上准备出发。”
裴琰看着沈宁玉对谢君衍那看似凶悍实则带着熟稔的举动,以及谢君衍接过水囊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得逞笑意,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暗芒。
他面色如常,点了点头:“无妨,沈博士自便。”
顾知舟这时才摇着扇子踱步过来,笑眯眯地打圆场:
“哎呀,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谢公子来得正好,此行有谢公子这位神医同行,我等安危更是无虞了!妙哉,妙哉!”
谢君衍斜睨了他一眼,懒得搭理这笑面狐狸,仰头喝了几口水,目光却始终若有似无地瞟向沈宁玉的方向。
车队再次启程。
只是气氛与之前已截然不同。
沈宁玉的马车里,虽然谢君衍没有强行挤上来,但他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车旁,存在感强得让她无法忽视。
官用马车内,顾知舟看着对面闭目养神、面色平静的裴琰,低声笑道:
“子瑜,这下路上可热闹了。这位谢公子,看来是来者不善啊。”
裴琰缓缓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淡淡道:“无妨。公务为重。”
只是他负在身后、无意识摩挲着玉佩的手指,泄露了他并非全然平静的心绪。
而沈宁玉坐在车里,听着窗外规律的马蹄声,烦躁地揉了揉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