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王猎户肩头融化的雪水上跳跃，映得他眉间那道刀疤格外深刻。
他摘下湿透的毡帽，一股寒气裹着室外风雪的凛冽冲进暖意融融的堂屋。
“嘶——！”王猎户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并非因寒冷，而是被屋内那沉甸甸、无孔不入的暖意惊住。
这暖意不像火盆烤炙的燥热，而是从脚底漫上来，熨帖着奔波带来的僵硬筋骨，驱散骨髓里的寒气，舒服得让他紧绷的肩背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
他古铜色的脸上满是惊异，下意识跺了跺脚，又伸手去摸离得最近、靠着暖炕那面墙的条凳。
入手温润，绝非冰冷的木头。
“这……这炕……”他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目光灼灼地扫过那盘踞了堂屋小半、此刻安静散发着生命般热量的土炕。
“真他娘的神了！比抱着火盆烤还透！骨头缝里都暖洋洋的！”
他猛地看向赵大川和林松，眼中迸发出猎人发现珍稀猎物的精光：“大川兄弟！松哥儿！这玩意儿……到底咋弄的？
这大冬天的，简直是救命的神仙窝！我家那破屋子，后半夜冻得能结冰碴子！老婆子跟孩子裹几层被子都哆嗦！”
他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在温热的炕沿上摩挲，那份渴望和急切，几乎要从眼里溢出来。彪哥带来的阴云，似乎都被这炕的暖意暂时驱散了。
屋内众人神色各异。
赵大川脸上是朴实的自豪，正要开口炫耀，林松清冽的声音已先一步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谨慎：
“王大哥见笑。不过是北地逃荒来的韩师傅一点糊口手艺。盘起来费料费工，动静不小，前些日子也是折腾得够呛。”
他轻描淡写的回复道。
沈宁玉的心却猛地一跳！机会！一个比卖菜更稳妥、更能解释巨额财富来源的机会！
她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韩师傅盘炕时那些精准的指令：烟道“前高后低缓抬升”，泥要和的“熟”，抹缝要“死”，炕面泥需“干透”……
每一个要点，连同那本《农桑辑要》里关于“火炕”、“地龙”的模糊记载，此刻都清晰无比地烙印在空间赋予的记忆里。
火炕！如果做得好的话，这是一个稳妥的收入来源、还可以惠及万家，又不会像“冬日鲜菜”那样因“独有”而招致灭顶之灾的宝贝！
技术可以传播，可以变成“手艺钱”！她的心跳加速，血液里奔涌着一种发现新大陆的兴奋与战栗。
“费料费工怕啥！”
王猎户嗓门洪亮，毫不在意地一挥手，仿佛那点花费不值一提，“能换来这一冬的暖和，砸锅卖铁也值！
松哥儿，那韩师傅……还能寻着不？工钱好说！我家，还有村里好几户冻得受不了的，都盼着呢！”
“是啊，松哥儿！”
张大娘不知何时也挤进了堂屋，脸上带着被暖意熏出的红晕，眼睛亮得惊人，早把之前的酸溜溜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炕简直暖到心窝里去了！我家那口子风湿腿，年年冬天疼得打滚！要是有这炕……求您给引荐引荐韩师傅？”
孙河和沈秀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动。若真能靠这盘炕的手艺赚钱……
林松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沈宁玉。
少女站在暖炕的阴影里，小脸半明半暗，那双清亮的眸子却如同投入火炭的星子，骤然爆发出灼人的光彩，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属于商贾的锐利与盘算。
他心中了然。
“韩师傅是游方匠人，居无定所。”林松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目光却落在赵大川身上，“不过……”
他顿了顿，话锋微妙一转：“盘炕的关窍，大川哥和几个小子跟着韩师傅打下手，倒是看了个囫囵。用料、尺寸、烟道走向、泥料配比，大川，你可还记得？”
赵大川被点名，古铜色的脸膛一挺，胸脯拍得砰砰响：“记得！咋不记得！烟道要弯着走，不能直通通，泥要掺麦草和麻丝才结实，炕面泥得晾透了才能烧火！松哥儿，你是说……”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粗糙的脑子里成形，眼睛也亮了起来。
“咱家遭了火，欠了乡亲们不少人情。”
林松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若王大哥和村里相熟的几户信得过，大川哥不妨带着小子们去试试手？
工钱嘛，看着给点米粮柴火，或是帮着把咱家后院篱笆彻底修好就成。权当……还人情，练手艺。”
“好主意！”王猎户大喜过望，一巴掌拍在赵大川肩膀上，“大川兄弟，信得过你！工钱绝不少你的！米粮柴火管够！篱笆包在我家小子身上！”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家屋里盘起暖炕，老婆孩子不再挨冻的场景。
张大娘也连连点头：“对对！我家也出人出力！”
堂屋内气氛瞬间热烈起来，盘炕生意的雏形在暖意和人情中悄然萌芽。
沈宁玉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一丝，指尖却依旧冰凉。
“对了！”王猎户脸上的喜色忽地一收，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差点忘了正事。
镇上我那打铁的兄弟，今儿个下午瞧见彪三儿那厮了！在‘快活林’赌坊里灌得烂醉，拍着桌子嚎，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屋内众人瞬间紧绷的脸，“说等过了正月十五，醉仙楼忙完年节的大席面腾不出手，定要让大青村那家‘不识抬举的泥腿子’，好好尝尝他彪爷的手段！‘连窝端’……他是这么放的狠话。”
“连窝端？！”孙河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煞白，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
卖个稀罕菜都像捧着烫手山芋，独一份的‘好’，在这世道，竟成了催命符。
她望着窗外被风雪搅得混沌一片的夜色，心头泛起冰冷的自嘲。火炕不同，它暖的是千家万户的冬夜，是扎根于泥土的“活计”。
只要技术在手，就能细水长流，就能堂堂正正地换回铜板、米粮，甚至……为那遥不可及的科举之路，积攒下安身立命的资本。
赵大川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暖炕带来的熨帖瞬间被冰冷的杀意取代。
林松的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负在身后的手，袖中那枚残破的玉牌再次硌住了指骨，寒意刺心。
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穿透紧闭的门窗，投向风雪肆虐的黑暗深处。
沈宁玉的心沉了下去。暖窝里疯长的翠绿，刚刚点燃的火炕生意，还有箱底那沉甸甸的银两……都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刃。
东西倒不怕丢失，她可以悄悄放入空间，到时候再找借口拿出来。只是这人身安全……这还真是让人无法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