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堂屋被骨头汤的浓郁香气和猪肉炒野菜的油香填满,昏黄的油灯下,一家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摇曳着满足的暖意。
“六妹,你这书挑得好!”
沈林指着桌上的《农桑辑要》,语气带着点新奇,“老四老五,都听听,这书里讲怎么堆肥、选种、防虫呢!赶明儿咱家后坡那地,说不定真能变肥田!”
沈风正埋头扒饭,闻言抬头,腮帮子鼓鼓囊囊:“真能行?那破地,种啥都跟豆芽菜似的。” 他虽不信,但眼神里也带上了点期盼。
沈书则小心翼翼地翻着《千字文》,指着自己刚认的几个字给沈宁玉看:“六妹,你看,这是‘天’,这是‘地’,对吧?”
“对,五哥学得快。”沈宁玉笑着点头,心里却留意着三爹林松的反应。
林松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油渣炒野菜,目光在《农桑辑要》的封皮上停留片刻,才缓缓开口:“玉姐儿,这《农桑辑要》…是你自己挑的?”
来了。
沈宁玉咽下嘴里的汤,小脸一派天真又带着点小得意:
“是呀!书肆的老伯伯说,认字也要认有用的字。这本讲种地,能让家里多打粮食!我就选了它。他还说,这书比《千字文》贵二十文呢,不过讲种地的,值!”
她特意强调了“贵”和“值”,把动机归结为“让家里多打粮食”这个朴素又无比正确的目标。
这个三爹的观察力和洞察力真是厉害!看来平时进出空间还得多加注意。沈宁玉心中暗自感叹。
林松眼中的审视淡了些,化作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点点头:“嗯,玉姐儿想得周到。多懂些稼穑之事,是好的。”
他不再追问,转而看向赵大川,“大川哥,这骨头汤熬得浓,你多喝两碗,伤筋动骨,最需补养。”
赵大川正捧着一大碗乳白喷香的汤,吹着气小口啜饮,闻言咧嘴一笑,古铜色的脸膛在灯光下泛着红光:
“好喝!玉姐儿有心了!这骨头熬得,骨髓都出来了,香得很!” 他看向女儿的眼神满是欣慰。
沈宁玉顺势道:“二爹熬汤手艺好!我听货郎说,骨头里的骨髓最养人,尤其对筋骨好,爹爹您可要把骨髓都吸出来吃掉!”
孙河被夸得眉开眼笑:“哎哟,我们玉姐儿懂得真多!对,大川,听玉姐儿的,把骨髓都吸溜干净!”
沈秀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女儿聪慧懂事,丈夫气色见好,连日来的提心吊胆终于被这实实在在的暖意驱散了不少。
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给沈宁玉碗里夹了块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玉姐儿也多吃点,长身体。”
饭毕,沈书主动收拾碗筷。沈宁玉借着帮忙,悄悄溜到后院,打算看看她那块宝贝试验田。
刚靠近篱笆,借着朦胧的月光,她心头猛地一沉!
几天前刚刚翻整好、播下种子的那小块地,此刻一片狼藉!
泥土被踩踏得乱七八糟,刚冒出的、稀稀拉拉的一点可怜嫩芽几乎被完全碾进了泥里!
篱笆一处本就破损的地方,豁口变得更大了,几根原本勉强支撑的竹竿歪斜地倒在地上。
冷风从豁口灌进来,带着山林夜晚的湿寒,也吹得沈宁玉心头发凉。
愤怒瞬间涌上心头!她蹲下身,小心地拨开被踩得板结的泥土,发现大部分种子都被深埋或直接碾碎了。
只有最边缘、靠近篱笆根下的一小溜,因为位置隐蔽,几株孱弱的嫩芽侥幸存活,但也蔫头耷脑。
“谁干的?!”
沈宁玉攥紧了小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肯定是李癞子那几个闲汉。
除了他们,不会有别人!明着打不到秋风,就暗地里用下三滥的手段泄愤!
她强压下立刻冲出去找人对质的冲动。
现在闹起来,没有证据,只会打草惊蛇,更加警惕,甚至可能反咬一口。而且,家里刚过两天安生日子……
沈宁玉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仔细检查了破坏的痕迹,在篱笆豁口附近的泥地上,发现了一个模糊的、成年男子的脚印轮廓,还有几片被踩烂的、不属于沈家菜地的、带着淤泥的烂树叶。
沈宁玉默默记下这些细节,然后小心地将那几株幸存的嫩芽周围的土松了松,又悄悄从空间引出一小股稀释到极致的灵泉水,轻柔地浇灌下去。
做完这一切,她若无其事地回到前院。
堂屋里,林松正将今日买书剩下的几十文钱交还给沈秀,沈林在汇报镇上的见闻,重点自然是书肆掌柜关于女学和科举那番“掏心窝子”的话。
“……那老掌柜说,一年没个五六十两银子,门儿都没有,这还不算日后科举的花销,得是娶了书香门第的夫郎帮衬的大户人家才供得起……”
沈林复述着,语气里带着敬畏和后怕。
屋内一时沉默。五六十两!这对刚有几百两“巨款”的沈家来说,依旧是天文数字,而且只是入门!
沈秀叹了口气,摸了摸沈宁玉的头:“玉姐儿,读书是好事,可那镇学……咱家……”
“娘,我知道的。”沈宁玉现在并不打算去学堂,虽说之后不好说,但也得知晓这个时代的文字。
在这个家里据她所了解,她这个三爹还有可能,虽说是个落第秀才,但也是过了童试的秀才。
沈宁玉立刻接口,声音清脆,没有丝毫失落,
“书肆伯伯说得对,在家跟三爹学认字,能写会算就很好啦!
我买了《农桑辑要》,就是想学点有用的,帮家里把地种好,多收粮食!”
她的话让沈秀和林松都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心疼女儿的懂事。
“不过,”沈宁玉话锋一转,小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她走到门边,推开一条缝,一股凛冽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油灯火苗剧烈摇晃。
她打了个哆嗦,赶紧关上门,搓着小手走回来,仿佛被冻着了:
“娘,三爹,这天儿越来越冷了。咱们这冬天,得冷多久啊?
我听说北边有些地方,冬天能把人耳朵冻掉呢!咱们这儿……会下很大的雪吗?屋里会不会结冰呀?”
她问得天真,仿佛只是小孩子怕冷的好奇。
“咱们云州靠南,比北边暖和些。”
赵大川接口道,他伤臂恢复得快,底气也足,“不过大青村在山里,冬天也够呛!最冷那俩月,滴水成冰是常事!
雪大的时候能埋到膝盖!屋里?咱这土屋,四处漏风,全靠一身硬骨头熬着!”
“是啊,”孙河也裹紧了身上的薄袄,心有戚戚,“最难熬就是后半夜,冷得人骨头缝都疼。只能一家人挤着互相取暖。”
“要熬……三四个月那么久吗?”
沈宁玉小脸皱成一团,仿佛被吓到了,“那多难熬啊!手都冻僵了,还怎么写字干活?而且,我听说特别冷的地方,光靠挤着睡也不顶用,会冻坏人的!”
她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三爹林松,带着点孩童的求知欲:
“三爹,您看的书多,书上有没有说,除了烧柴火盆,还有什么法子让屋里暖和点?
我听货郎提过一嘴,说北边有种‘暖床’,睡在上面像睡在热灶台上似的,可舒服了,叫什么……‘火炕’?”
“火炕?”
林松眉头微蹙,仔细回想,“似乎……在一些杂记游记里,提到过北境苦寒之地,百姓有掘地为室,其上砌以砖石,中空置柴炭取暖的……那叫‘地龙’?炕……倒是没留意过具体名目。”
沈宁玉心中暗喜,立刻道:“对对对!可能就是那个‘地龙’!或者叫别的名儿?
货郎说,就是在地上或者床底下砌个空心的洞,烧火的热气从里面走,把整个床和屋子都烘得暖洋洋的,比直接烧火盆暖和多了,还不怕烟熏,柴火还省!
要是咱家也有这样的‘火炕’就好了,冬天娘和爹爹们就不会冻得睡不着,哥哥们写字手也不抖了!”
她描绘得绘声绘色,带着孩子气的向往和实用性。
“真有这种东西?”赵大川来了兴趣,“听起来比光烧火盆强!省柴火又暖和?”
“书上所言,未必详尽。”
林松谨慎地说,“且砌造之法,恐非易事,需懂行匠人。砖石、泥料,皆是花费。” 他习惯性地想到了成本和可行性。
就在这时,沈宁玉仿佛被屋外的冷风提醒了,小脸突然绷紧,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后怕:
“娘,爹爹们,大哥,我今天回来时,看到咱家后院的菜地……被人糟蹋了!刚种下去的种子都被踩烂了,篱笆也弄坏了一大块!”
“什么?!”
孙河第一个惊呼出声。
赵大川霍地站起,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谁干的?!”
几个哥哥也攥紧了拳头,眼神锐利地看向后院方向。
林松和沈秀的脸色也变得凝重。
沈宁玉摇摇头,小声道:“天黑了,没看见人。但是……我捡到几片烂树叶,看着像是村后泥塘边上才有的那种……”
她没有直接点名,但“村后泥塘”这个地点指向性已经非常明显——那是李癞子和那几个闲汉常去晃荡的地方。
屋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愤怒、憋屈,还有一丝被毒蛇盯上的寒意。
“欺人太甚!”赵大川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碗碟乱跳,伤臂的疼痛让他脸色更差。
“他们这是眼红!是报复!”孙河气得嘴唇发抖。
沈秀紧抿着唇,眼中是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忧虑。刚过两天好日子,麻烦就找上门了。
就在这压抑的沉默中,沈宁玉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娘,三爹,我觉得……咱们家刚得了点钱,就又是买粮买布,又是修屋顶,还买了肉和书……是不是……太显眼了?”
她顿了顿,看着家人若有所思的神情,继续道:“那几个闲汉今天没要到钱,晚上咱家菜地就被毁了。要是让他们知道,咱家箱底还压着几百两银子……”
她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怀璧其罪!
林松眼神一凛,立刻明白了女儿的意思:“玉姐儿说得对!财不露白!咱们刚还完债就大肆采买,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是明晃晃的靶子!”
沈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那依玉姐儿和松哥儿的意思?”
沈宁玉立刻接道:“娘,咱们得把钱‘花’出去!花在明处,花在刀刃上,让外人觉得咱家钱花得差不多了,没多少油水可捞了!”
“怎么花?”沈林急切地问。
沈宁玉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松脸上,带着孩童的“灵光一闪”:“三爹刚才不是说,砌那个‘火炕’要砖石、泥料,要请匠人,都是花费吗?这不就是现成的‘花钱’由头!”
她掰着小手指头数:“您看啊:
第一,这火炕要是真能砌成,冬天家里就暖和了,娘和爹爹们不受罪,哥哥们也能好好认字,这是实打实的好处!
第二,请匠人、买材料,动静不小,村里人都看得见,都知道咱家把钱花在这‘新奇玩意儿’上了!
第三,砖石泥料堆在院子里,外人看着就觉得咱家钱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变成砖头瓦块了,还惦记啥?”
她条理清晰,句句在理,听得众人眼睛发亮。
“妙啊!”林松忍不住赞道,“玉姐儿这主意好!一举三得!既能改善自家过冬,又能掩人耳目,还能震慑那些宵小!让他们以为咱家钱已见底!”
赵大川也反应过来,拍着大腿:“对!就这么办!请匠人!买砖买瓦买泥料!大大方方地弄!让全村都看看,咱沈家的钱,都换成砖头了!”
孙河也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花钱买暖和,值!总比被人惦记强!”
沈秀看着女儿,眼中充满了赞赏和一丝复杂的情绪。这孩子的心思,真是玲珑剔透。
她拍板道:“好!就这么定了!松哥儿,你懂行,这事你来张罗,打听哪里有好匠人,需要什么材料,尽快办!钱,该花就花!”
“是,秀姐!”林松应下,心中已开始盘算。
“还有,”沈宁玉补充道,“后院被踩坏的菜地,明天让哥哥们随便翻翻,做做样子就行。那几根幸存的苗……我想留着,看能不能活。”
她没提灵泉水,这可不能说,在古代对这种奇异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好,随你。”沈秀应允。
计划已定,笼罩在沈家上空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一些。有了明确的目标和应对之策,人心也安定下来。
林松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托相熟的人打听,很快带回了消息:镇上确实有个从北边逃荒过来的老泥瓦匠,姓韩,据说会盘炕,手艺还不错,就是工钱要得高些,一天要五十文,还管两顿饭。
砌一个炕连工带料,估计得二三两银子。
“二三两?”赵大川咂舌,“够买多少粮食了!”
“这钱得花!”沈秀斩钉截铁,“就请这位韩师傅!松哥儿,你明天就去镇上请人!砖瓦泥料也一并定下!动静弄大些!”
“好。”林松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