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的房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电竞椅的滚轮,在他身体无意识的轻微颤抖下,发出细不可闻的“吱呀”声。
视网膜上,那两个猩红的“完美”评级,像两枚烙铁,烫在他的精神深处。
他赢了。
以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惨烈的方式。
那道“断腕求生”的指令,那行“代价:3-5人牺牲”的冰冷文字,此刻依然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系统没有骗他,但系统也没有告诉他全部。
它只是冷酷地给出了最优解,却把那份足以压垮任何正常人的道德审判,完完全全地丢给了林风自己。
在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要亲手下令,杀死一个无辜的人质。
在那一瞬间,他真的准备好了,用自己的灵魂,去换取一百多人的生命。
那份成为“魔鬼”的觉悟,那份背负罪孽的决绝,才是通过这场“神性”测试的真正钥匙。
“呼……”
林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像被抽空了力量,软绵绵地摊在椅子里。
加密通讯频道里,申城现场的嘈杂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近乎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那短短17秒的、如同神迹般的反击中。
“……沙盘。”
慕容雪的声音,第一个响了起来。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她没有用代号,而是直呼其名。
“林风……你还好吗?”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入了林风那片冰冷虚脱的精神世界。
他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慕容雪,经历了怎样一场天人交战。他甚至能听到,在他下达那个冷酷命令时,她压抑的哭声。
“我没事。”林风清了清干涩的喉咙,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镇定,“汇报现场情况。”
他需要重新变回那个无所不能、冷静理性的“沙盘”。
“现场……已控制。”慕容雪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人质126名,全部安全,正在接受心理疏导。劫匪11人,被当场击毙。指挥官……申城的王局长,他想和你通话。”
“不必了。”林风直接拒绝,“我只是个顾问。功劳是现场所有警员的。”
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尤其是那个刚刚还在通讯频道里对他破口大骂的指挥官。他没兴趣去享受别人的顶礼膜拜,他只想一个人静静。
“不,你必须听。”慕容雪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固执,“王局长就在我旁边,他……他有话要说。”
林风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反对,一个粗犷而沙哑的男声,就带着极度的激动和……愧疚,从频道里传了过来。
“‘沙盘’……顾问,我是申城行动总指挥,王振。我……我为我之前的言辞,向您道歉!我他妈就是个蠢货!是个睁眼瞎!我差点……我差点就带着弟兄们去送死,还害了上百名人质!”
王振的声音,带着一个铁血汉子特有的哽咽。
“我……我请求处分!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您……今晚的申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间地狱。我代表申城四万名警察,代表这两千五百万市民,谢谢您!!”
说完,频道那头,传来一声清晰的、立正的脚步声,和一个标准的敬礼声。
林风沉默了。
他能理解王振的心情。那种从地狱边缘被一把拉回来的巨大冲击,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人的骄傲。
“这不是你的错。”林风淡淡地说道,“信息不对等。换做是我在现场,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没有说谎。
如果没有沙盘,他也会选择强攻,或者谈判。
因为凡人,只能做出凡人的选择。
而他,刚刚被迫做了一次“神”的选择。
“不……不一样……”王振的声音充满了敬畏,“这不是信息不对等的问题。这是……这是维度的差距。您……您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个‘蓝西装’是头目的?我们刚刚进行了初步审讯,剩下的活口,根本没人知道他们头子的伪装身份!他们只知道代号‘瘟疫’,是个意大利人,负责下达指令和控制核心炸弹。他们甚至以为,‘瘟疫’根本就没在现场!”
林风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该怎么解释?
说自己有个系统,能看穿因果链?说自己在百万次模拟中,找到了那个唯一的、正确的“牺牲品”?
不。
他不能。
“我自有我的情报渠道。”林风用一句万能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明白!”王振没有再追问,对于他来说,“沙盘”的存在,已经上升到了国家最高机密的高度,不是他能探究的。
“报告!审讯有新发现!”一个年轻警员的声音插了进来,“那几个劫匪疯了!他们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什么话?”王振立刻问道。
“他们说……‘魔鬼……这是魔鬼的剧本……那一枪,连上帝都预料不到……’”
林风听着这句话,嘴角扯出一抹无人察觉的苦笑。
魔鬼的剧本?
或许吧。
“好了,现场交给你了。”林风不想再听下去,“我需要休息。”
“是!您辛苦了!”
通讯被切断,房间里重归寂静。
但仅仅过了两秒,慕容雪的私人加密通讯,又一次响了起来。
林风接通了。
“还有事?”
“……林风。”慕容雪的声音,此刻只剩下她自己,没有了旁人,那份柔软和关切,再也无法掩饰,“你刚才,吓死我了。”
林风的心,莫名地一颤。
“我以为……我真的以为你要……”她没有说下去,但林风知道她想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慕容雪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后怕和不解,“在结果出来之前,你凭什么就敢百分之百地确定,那个蓝西装就是劫匪?万一……我是说万一,你错了呢?万一那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质呢?你有没有想过,你将要背负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精准地捅进了林风刚刚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他沉默了。
他该怎么回答?
说自己别无选择?说这是唯一的生路?
不,这些都不是答案。
“我没有百分之百确定。”林风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疲惫和沙哑,他放弃了伪装,“我只是在赌。”
慕容雪那边,呼吸一滞。
“赌?”
“对,赌。”林风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仿佛能穿透钢筋水泥,看到那片深邃的夜空,“我我赌在所有的可能性里,它给我的,就是那个唯一能通向‘完美结局’的道路,哪怕那条路看起来,通往地狱。”
“我也在赌我自己。”
“赌我能承受得起,当那个‘魔鬼’的代价。”
林风说完,长久地沉默了。
他把最深处的恐惧和决断,剖开了一角,展示给了电话那头的女孩。
他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在那一刻,全世界只有她,听到了他最冷酷的命令,也听到了他最无助的挣扎。
电话那头,长久地没有声音。
林风甚至以为她挂断了。
许久之后,慕容雪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才缓缓传来。
“你不是魔鬼。”
她的声音,无比坚定。
“你是在地狱的悬崖边上,把我们所有人都推回天堂的……那个人。”
“林风,以后……不要再一个人扛着所有事了。我可以……当你的第一个听众。”
“好。”
林风轻轻地,应了一声。
挂断电话,他感觉那份压在心头的巨石,仿佛被搬开了一角。
原来,被人理解的感觉,是这样的。
他正准备彻底放松下来,去洗个澡,睡个天昏地暗。
看了看自己被冷汗浸透的t恤,又看了看视网膜上还未完全消散的,代表着国家最高机密的战术界面。
他无奈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