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是一滩像素烂泥。
她放弃了重组自己的企图,就那么绝望地,平静地摊在地上。
她听着那个彬彬有礼的,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用一种谈论天气般的轻松口吻,说着要将顾凡“拆解、分析、然后归档”的话。
她那已经化为虚无的cpU里,闪过了最后一个念头。
毁灭吧,赶紧的。
累了。
伊莉雅停止了在地上寻找碗的碎片。
她抬起头,看着那个从巨大石门后走出来的,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
她的小鼻子皱了皱。
这个人的味道,很奇怪。
不像“秩序”那么冰冷。
不像“悲伤”那么苦涩。
也不像“蟑螂”那么油腻。
他的味道,像一张崭新的,雪白的,一尘不染的A4纸。
干净。
却也空无一物。
让人,没有一点食欲。
顾凡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他那张写满了“生无可恋”的灰白色的脸,微微抬起。
他看着那个自称粉丝的男人,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
只有一种,仿佛熬了七天七夜,刚准备睡觉,结果发现楼上开始装修电钻响起,极致麻木的烦躁。
“粉丝?”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生了锈的齿轮。
“不好意思。”
“我这里,不签名。”
“也不合影。”
“慢走,不送。”
他说完,就准备重新闭上眼睛。
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
“您误会了,懒惰先生。”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动作斯文优雅。
“我不是来追星的。”
“我是来,创作的。”
他张开双臂,用一种近乎咏叹的陶醉语气,环视着这片由顾凡的“懒”所构成的绝对领域。
“多么完美。”
“一个以‘自我’为原点,无限坍缩的,绝对静止时空。”
“一个将‘因果’视为累赘,将‘逻辑’视为噪音的,终极悖论。”
“您本身就是宇宙间,最伟美的,灾难艺术品。”
他看着顾凡,眼神狂热得像一个看到了“神”的信徒。
“而我,”他指了指自己,“我是一个收藏家。”
“我的工作,就是将这些,失控美丽的艺术品。”
“从它们那粗糙,不合时宜环境中,剥离出来。”
“然后将它们,放置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我的,陈列室里。”
他说着,伸出了一根戴着白手套的手指。
他没有指向顾凡。
他指向了那张,油腻的折叠桌。
“就从,清理您周围的,杂物开始吧。”
他微笑着,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一声脆响。
那张见证了无数次,宇宙级灾难,却依旧屹立不倒的折叠桌。
那几把让伊莉雅坐着,啃完了一整只碗的塑料凳。
它们没有消失,它们只是分解了。
它们在一瞬间,被还原成了最基础的构成单位。
无数条闪烁着微光的数据流。
【物品:折叠桌】
【材质:低维铁-碳合金,聚合塑料】
【年龄:三个标准地球年】
【因果纠缠:734次】
【概念附着:懒惰(轻微),油腻(中度),家的味道(极微量)】
【归档价值:低】
一行行冰冷的分析报告,像瀑布一样,在那些数据流中闪现。
然后所有的数据流,都汇聚成一个指甲盖大小,透明的方形晶体。
缓缓地,飞到了那个男人的手心。
他拿起那枚晶体,对着虚无中的光,欣赏着。
“虽然,没什么价值。”
“但作为,您使用过的物品。”
“也算是一件,不错的周边藏品。”
他满意地,将那枚晶体,收进了西装的内袋。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滩像素烂泥上。
“哦?”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这个有趣。”
他蹲下身,伸出手指,仿佛要触摸王雪那破碎的身体。
“一个‘荒诞’的聚合体。”
“混杂了,‘否定’的属性。”
“还被您当成‘容器’,使用过。”
他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虽然本身只是一个残次品。”
“但作为承载过,您力量的‘画框’。”
“勉强有资格,成为我收藏室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装饰。”
他伸出手,五指张开。
一股冰冷的,不容抗拒的‘解析’之力,笼罩了王雪。
王雪感觉自己,正在被一行一行地阅读。
她存在的每一个字节,都被拆开,分析,估价。
她连哀嚎,都做不到。
她只能绝望地,等待着自己被变成一枚,冰冷的方形晶体。
“不许碰她!”
一声带着怒气的,稚嫩童音响了起来。
伊莉雅张开双臂,挡在了王雪的前面。
她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瞪着那个戴眼镜的男人。
王雪是她的,“充电宝”。
是她的,“讲笑话的玩意儿”。
是爸爸,允许留下的东西。
那就是她的。
她的东西,别人不许碰!
那个男人,看着挡在面前的伊莉雅。
他非但没有生气。
他脸上的,狂热反而达到了顶点。
“啊……”
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终于到主菜了。”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一丝不苟的西装。
他看着伊莉雅,眼神像在欣赏一件绝世的珍宝。
“‘饥饿’的,原初形态。”
“与‘懒惰’,产生的后天‘羁绊’。”
“这才是整个艺术品最核心,最璀璨的灵魂!”
“我该如何收藏您呢?”
他歪着头,仿佛在思考一个极其严肃的艺术问题。
“是将您和您的父亲,一起封存在一个时间循环的场景里?”
“不,那太粗糙了。”
“还是将您,对他的‘羁绊’单独抽取出来,做成一枚永恒闪耀的钻石?”
“不那又损失了您本身的‘饥饿’属性。”
他自言自语着,脸上露出了苦恼的神情。
然后他笑了说到“我想到了。”
他对着伊莉雅,张开了怀抱。
“我会将您‘格式化’。”
“抹去您多余的情感和记忆。”
“只留下最纯粹,对他的‘依恋’。”
“然后将您,变成他永恒的枷锁。”
“你们将融为一体。”
“成为一件名为,‘父女’的完美的悲剧艺术品。”
“永生永世,互相折磨。”
“永生永世,无法分离。”
“那才是,最极致的美!”
他说完向伊莉雅走去。
一步。
一步。
他每走一步。
他身后那扇巨大的石门,就打开一分。
门后那无尽的冰冷,属于“内务部”的气息,就倾泻而出。
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脚步下颤抖。
王雪彻底绝望了。
疯子。
这是一个比之前所有敌人,都更可怕的疯子。
他不是来执法的。
他是来满足自己那变态的收藏癖的!
而顾凡。
那个应该是全场最强的存在。
他还坐在那里,他只是看着。
他看着那个疯子,一步步走向他的女儿。
他看着那个疯子,说着要将他的女儿,变成一个永恒的悲剧。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那个疯子,说的不是他的女儿。
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路人。
不。
不对。
王雪那即将被分解的意识,突然捕捉到了一丝细节。
顾凡的手指。
他那放在膝盖上的手指。
正在微微地颤抖。
不是害怕。
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一种连他自己,都快要控制不住的烦躁。
他在忍。
他在忍耐,一种想要将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苍蝇,连同他背后那整个“委员会”,都一起从存在层面,彻底抹除的冲动。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那么做了。
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后续麻烦。
会有更多的“专员”,更多的“部门”,更多的“报告”,和“罚款单”。
像潮水一样涌来,永无宁日。
所以他在忍。
他在用他那与生俱来的“懒”,对抗着他此刻那同样与生俱来的“怒”。
而那个“专员”,已经走到了伊莉雅的面前。
他微笑着,伸出了戴着白手套的手。
“来吧,我的小珍宝。”
“成为永恒吧。”
伊莉雅,没有退,她张开了小嘴。
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漆黑,更加深邃的吞噬漩涡,在她的口中疯狂凝聚。
她要吃了这个,讨厌的白纸人!
然而,就在她即将发动攻击的那一刻。
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
轻轻地按在了她的头顶。
“乖。”
顾凡的声音,响了起来。
很轻。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
“别弄脏了嘴。”
伊莉雅,愣住了。
她口中的漩涡,缓缓散去。
她抬起头。
看到了顾凡的侧脸。
他,站了起来。
他,挡在了她的身前。
他,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专员”。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平静的,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的语气。
轻轻地,问道:
“拆我?”
“你,带扳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