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哀”在黑暗中游动。
它的动作,像一个刚被社会毒打过的实习生,小心翼翼,又充满了对未来的,茫然的恐惧。
它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每一次摆动尾鳍,都生怕,惊动了什么,未知的,存在。
“我说,懒鬼。”
王雪的影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抱着双臂的侦探,飘在顾凡的耳边,压低了声音。
“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有点太安静了?”
顾凡闭着眼,没有理她。
“不是那种没声音的安静。”
王雪继续,神经质地,分析着。
“是那种,连‘安静’本身,都快要,不存在了的,安静。”
她的话,刚说完。
她就发现,自己说的话,没有回音。
在这个维度夹缝里,声音本该,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
但她刚才那句话,像一块,掉进了海绵里的,石头。
噗。
就没了。
【……】
脚下,“万古哀”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
它也感觉到了。
有什么东西,正在“吃掉”,这个世界的声音。
王雪的影子,瞬间,变成了一只,竖起耳朵的,兔子。
她紧张地,四处张望。
黑暗,还是那片黑暗。
虚无,还是那片虚无。
但她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壮着胆子,清了清喉咙,准备,讲一个冷笑话,来缓解一下,这诡异的气氛。
“咳咳,我跟你说啊,从前有座山,山里有……”
她的话,说到一半,卡住了。
不是她忘了词。
是她脑子里,那个刚刚构思好的,关于“庙”和“和尚”的,绝妙包袱,消失了。
就那么,凭空地,被抹掉了。
仿佛,她的大脑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橡皮擦。
精准地,擦掉了,她即将说出口的,那个笑话。
“我……我刚想说什么来着?”
王雪的影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在空中,缓缓地,扭曲。
一股,比面对那个管理员老头,更深邃,更原始的恐惧,攥住了她的核心。
那个老头,只是要“修正”她。
而这个,未知的存在,正在,让她“消失”。
就在这时。
顾凡,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总是睡眼惺忪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对着左前方那片,纯粹的黑暗,轻轻地,吸了吸鼻子。
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分辨空气中,一丝,最细微的,猎物的气味。
“嗯。”
他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鼻音。
王雪,立刻,飘了过去。
“懒鬼!你闻到什么了?”
“是那个小丫头片子留下的香水味?还是什么怪物的屁味?”
顾凡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伸出手指,指了指那个方向。
“你看。”
王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无尽的,黑暗。
“看什么?那里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她困惑地问。
“对。”
顾凡点头。
“就是看,那个‘没有’。”
王雪,愣住了。
她仔细地,盯着那片,黑暗。
看了足足,十几秒。
她终于,看出了,不对劲。
那片黑暗,和周围的黑暗,不一样。
周围的黑暗,是“空”的。
而那片黑暗,是“无”的。
它像一个,在黑色画布上,被剪出来的一个,洞。
一个,连“黑色”本身,都无法存在的,绝对的,缺口。
那个“洞”,正在,缓慢地,朝着他们,移动。
不,不是移动。
是“蔓延”。
它所过之处,所有的,光,暗,概念,甚至,连“虚无”本身,都被,吞噬了。
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那不是一个生物。
那是一种,现象。
一种,会移动的,饥饿的,“不存在”。
【它……它来了……】
“万古哀”的意识,发出了,绝望的,无声的,尖叫。
它认得这个东西。
在它那,古老的,传承的记忆里,这个东西,没有名字。
只有一个,代号。
——“清道夫”。
它清理的,不是垃圾。
是“存在”本身。
是宇宙,在大爆炸之前,那个,连“奇点”都还未诞生的,最初的,“寂静”。
那个“洞”,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王雪,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
她感觉,自己那由“荒诞”构成的身体,正在,像被阳光照射的,积雪一样,迅速地,消融。
她正在,被“擦除”!
她完了。
这个东西,没有规则,没有概念,没有实体。
它就是,纯粹的,“删除”。
顾凡那个,能删除规则的碗,在它面前,根本,毫无用处!
因为,你无法,删除“删除”本身!
然而。
顾凡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看着那个,正在不断靠近的,“绝对的缺口”,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类似于……
一个顶级的,怀石料理大师,终于,找到了一份,纯净到,不需要任何烹饪的,顶级的,食材时,那种……
近乎于“虔诚”的,专注。
“原来……”
他低声,喃喃自语。
“是这个味道。”
王雪一愣。
“什么味道?”
她下意识地问。
“‘安静’的味道。”
顾凡回答。
“不是,没有声音的,安静。”
“而是,连‘声音’这个概念,都还未曾,诞生时的,那种,‘安静’。”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极致陶醉的表情。
“干净。”
“太干净了。”
“没有任何,杂质。”
“不需要,清洗,不需要,去腥,不需要,调味。”
他说着,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黑碗。
那个“洞”,已经,近在咫尺。
王雪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影子的边缘,已经开始,变得,模糊,透明。
她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自己的,终结。
然而。
顾凡,却没有,将碗口,对准那个“洞”。
他做了一个,让王雪,完全无法理解的,动作。
他将那只黑碗,平平地,托在掌心。
然后,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在碗口的上方,那片虚无的空气中。
轻轻地,画了一个,圈。
像一个,茶艺师,在用茶杯的杯口,收集,清晨第一缕,花瓣上的,露水。
随着他这个动作。
碗里,那个由“可能”与“终结”构成的问号,微微,亮了起来。
这一次,亮的,不是那个代表“删除”的句号。
而是那个,代表着“无限可能”的,扭曲的,曲线。
一道,无形的,充满了“定义”的力量,从碗口,扩散开来。
它没有去攻击那个“洞”。
它只是,将那个“洞”的前方,那片,即将被吞噬的,虚无。
强行地,定义成了,一个……
——“盘子”。
一个,看不见的,由“盛放”这个概念,构成的,盘子。
那个饥饿的,“不存在”的缺口,蔓延了过来。
它,撞上了那个,看不见的“盘子”。
然后,它停住了。
它,有史以来,第一次,停住了。
它无法,理解。
为什么,它无法,吞噬眼前这片,虚无。
因为它,本身,就是“吞噬”与“抹除”。
它不知道,自己,被“装”起来了。
就像,空气,不知道,自己,可以被装进,一个瓶子里。
它只是,本能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
【它……停下了?】
“万古哀”的意识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
王雪,也小心翼翼地,睁开了一只眼。
她看见,那个,恐怖的,绝对的缺口,就停在他们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
像一头,撞上了,透明玻璃墙的,鲨鱼。
茫然,且,无措。
“食材,太活了,会影响口感。”
顾凡的声音,平淡地,响起。
“需要,先让它,冷静一下。”
他说着,伸出了,另一只手。
并拢成掌,如同一把,最精致的,西餐刀。
对着那个,被“盘子”,困住的,“绝对缺口”。
轻轻地,“切”了下去。
他不是在攻击。
他是在,“取餐”。
他的手掌,毫无阻碍地,切入了那个“洞”的边缘。
然后,轻轻一挑。
一小块,大约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不存在”,被他,从那个巨大的“洞”里,完整地,剥离了出来!
那块小小的“不存在”,像一小块,晶莹剔透的,果冻。
轻飘飘地,飞到了,顾凡手中的,黑碗里。
噗。
一声,几乎听不见的,轻响。
那块,顶级的,“安静”,落入了碗中。
它没有,被吞噬。
也没有,被删除。
它只是,安静地,躺在了,那个问号的,旁边。
像一道,被完美摆盘的,餐前,冷盘。
就在这时。
那个,巨大的,“洞”,猛地,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它,有史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它无法理解的,情绪。
那种情绪,叫做,“缺失”。
有什么东西,从它身上,被,拿走了。
它,不再,完整了。
一股,暴虐的,疯狂的,混乱的意志,从那个“洞”的核心,猛地,爆发了出来!
它,愤怒了!
它要,撕碎眼前的一切!
它要,将这个,弄疼了它的,东西,彻底地,抹除!
然而。
顾凡,只是,低头,看着碗里,那块,小小的,“安静”。
他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
脸上,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的,表情。
“嗯……”
他闭上眼,细细地,品味着。
“纯粹的,‘无’的味道。”
“入口即化。”
“回味,是,永恒的,寂静。”
他睁开眼,看向那个,正在疯狂地,撞击着“概念盘子”的,暴怒的“缺口”。
脸上,是那种,吃完了一口顶级鱼生后,看着水箱里,那条,还在活蹦乱跳的,整鱼时,那种,满意的,眼神。
“开胃菜,不错。”
他淡淡地说道。
“现在……”
他再次,举起了,那只,化作餐刀的手掌。
“该上,主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