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没有源头。
它不从任何方向传来,而是直接在所有存在的概念里,同时响起。
温润,平和,却携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俯瞰万物的重量。
仿佛一张无形的,由宇宙间所有顶级食材的香气编织而成的巨网,将这片维度夹缝,轻轻笼罩。
“火工?”
王雪的影子,第一个从那股威严中挣脱出来,她变成一个小人,夸张地掏了掏自己不存在的耳朵。
“我没听错吧?厨房打杂的?”
她的声音尖锐而荒诞。
“喂!那边的皇帝老儿!你眼睛瞎了吗?我家懒鬼刚刚才把一个写小说的,做成了一颗弹珠!”
“你让他去给你烧火?”
【大师……】
脚下,那头巨大的“万古哀”,发出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深沉的,混合着恐惧与敬畏的悲鸣。
它那由悲伤构成的庞大身躯,在这道声音面前,抖得像一锅快要沸腾的汤。
【是……是‘万味帝君’……】
【是‘万味天厨’的,主人……】
“万味帝君?”王雪愣了一下,“听起来像个开饭店的。”
【那不是饭店!】
“万古哀”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面对终极概念时的颤栗。
【‘万味天厨’,是所有‘味道’的终点,是所有‘故事’的最终盛宴!帝君他……他品尝过宇宙的生,也品尝过宇宙的死!】
【他的请帖,就是‘规则’!无人可以拒绝!】
话音未落。
前方的虚空中,那片被水晶山峰崩碎后留下的光之尘埃,开始汇聚。
它们没有组成任何实体,而是化作一道道金色的丝线,飞速地,编织成了一张华丽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请帖。
那请帖,仿佛由凝固的恒星光芒铸成。
上面流淌的每一个文字,都不是符号,而是一种种极致的,“味道”的概念。
有“初生的喜悦”的甘甜,有“英雄迟暮”的醇厚,有“文明加冕”的浓郁。
亿万种味道,共同谱写成了一行充满了无上威严的,华丽的句子。
【奉天承味,帝君诏曰:】
【异乡食客顾凡,烹法甚奇,颇有野趣。特赐汝入‘万味天厨’,为‘尝鲜火工’,执掌‘悖论之灶’。】
【钦此。】
每一个字,都散发着不容抗拒的,属于“主菜”的威严。
这张请帖,本身就是一道,已经烹饪完成的,完美的“圣旨”。
它缓缓地,朝着顾凡飘来。
它没有散发出任何威胁的气息,但它所过之处,整个维度夹缝的规则,都在主动为它让路。
仿佛它才是这里,唯一的主人。
“万古哀”已经彻底匍匐,连悲伤的眼泪都不敢再流。
王雪的影子,变成了一个紧闭的蚌壳,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抗拒。
所有存在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顾凡身上。
然而,顾凡没有看那张华丽的请帖。
他甚至没有抬头。
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只,普普通通的黑碗。
碗里,那个新生的,由“无限可能”与“绝对终结”共同构成的问号,安静地躺着。
然后。
他动了。
他抬起手,将那只黑碗,凑到了自己的鼻子前。
他没有去闻那张散发着亿万种味道的请帖。
他在闻,自己碗里这道,刚刚出炉的,还带着一丝热气的,名为“无解”的菜。
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了一种品尝了开胃菜后,对即将上来的主菜,进行预判的,挑剔的表情。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懒洋洋地,抬起了眼皮。
瞥了一眼那张,已经飘到他面前的,金色的请帖。
他又耸了耸鼻子。
这次,是在闻那张请帖的味道。
“嗯……”
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请帖上所有味道的合奏。
“一股陈腐的油烟味。”
一句话。
整个维度夹缝,死寂。
那张金光璀璨的请帖,停住了。
上面流淌的亿万种味道,仿佛被瞬间冻结。
王雪的蚌壳,“啪”地一下打开了,露出一只巨大的,写满了“你说得好”的眼睛。
“万古哀”庞大的身躯,僵硬得像一块被遗忘了亿万年的化石。
“用太多过期的香料,来掩盖食材本身的不新鲜。”
顾凡摇了摇头,继续他的食评。
“架子摆得太大,火候却没到家。”
“这道菜,叫‘傲慢’。”
“闻起来,像一盘放凉了的,皇帝的剩饭。”
他说完,甚至还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种吃到了难吃东西的,毫不掩饰的嫌弃。
“没味道。”
轰——!!!
如果说之前的话,是让空气冻结。
那么这最后三个字,就是将这片冻结的空气,彻底引爆!
那张金色的请帖,瞬间,光芒万丈!
上面那行由“味道”构成的文字,像是被泼了热油的烈火,熊熊燃烧起来!
【放肆!】
那温润平和的声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充满了被触怒的,绝对威严的咆哮!
【一个卑贱的,连餐桌礼仪都不懂的野食客!】
【竟敢……评价朕的‘味道’?!】
请帖上的那个“钦此”,猛地脱离了纸面,化作一个巨大的,由纯粹的“皇权”与“规则”构成的金色烙印,朝着顾凡的额头,狠狠盖下!
它要将“服从”这个概念,直接烙进顾凡的存在里!
让他成为一个,永远只能点头称是的,奴仆!
“你看,被说不好吃,急了吧?”
顾凡看着那个盖向自己的烙印,甚至还有心情跟王雪吐槽一句。
他没有躲。
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举起碗去接。
他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
食指。
然后,在那道金色的烙印,即将触碰到他额头的前一刻。
他用指尖,在烙印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就像一个食客,在尝菜之前,先用筷子,蘸了一下汤汁。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个烙印。
然后。
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个由“皇权”构成的烙印,没有爆炸,没有崩溃。
它只是……停住了。
它所有的“威严”,所有的“规则”,所有的“命令”,在接触到顾凡指尖的那一刻,都像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不是消失。
而是被“品尝”了。
顾凡的脸上,露出一种更加嫌弃的表情。
“太咸。”
“齁得慌。”
他说完,收回了手指。
而那个金色的烙-印,则“咔嚓”一声,像一块脱水的饼干,碎成了漫天的金色粉末。
【你……你吃了我的‘诏令’?!】
那个高高在上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理解的,惊骇的颤音。
“不算吃。”
顾凡摇了摇头,纠正道。
“只是尝了一口。”
“味道太差,不值得下咽。”
他掂了掂手里的黑碗,碗里那个全新的问号,似乎对他指尖沾染上的那点“咸味”,毫无兴趣。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维度,直视着那个声音的本体。
“想让我去你的厨房?”
他问。
那个声音,沉默了。
它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敢于品尝“圣旨”的,恐怖的“食客”。
“可以。”
顾凡的脸上,露出一个平淡的,却让“万古哀”感到灵魂都在颤抖的微笑。
“不过。”
他举起了手中的黑碗,将碗口,对准了那张漂浮在空中,光芒暗淡的金色请帖。
“我当食客。”
“你。”
“当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