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那扇雕花的木窗,连同它周围的墙壁,在刺目的白光中,无声地化作了最细腻的粉尘,飘散在空气里。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波。
只有一种“概念”上的抹除。
仿佛那扇窗,那面墙,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绝对平衡”的世界里。
为首的白袍主祭,面无表情地踏过那片曾经是门槛的虚无,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排排动作整齐划一的白袍人,他们的脚步声,汇聚成一个单调、冰冷的节拍。
每一个人的双眼,都燃烧着没有温度的白色火焰。
“不谐之源。”
主祭的声音,像是一段被精确计算过的音频,不带任何情感。
“你们的‘存在’,为这个世界注入了无法被计算的‘变量’。”
“你们的‘笑话’,污染了‘意义’的神圣。”
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一架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微缩的白色天平,在他掌心缓缓浮现。
“根据天衡法典,一切失衡都将归于平衡。”
“现在,执行……最终归衡!”
话音落下的瞬间。
所有白袍人的身上,都涌出了一股洪流。
那不是能量,也不是精神力。
那是一种纯粹的“秩序”。
一种要将所有凹凸不平都磨平,将所有五颜六色都统一成灰白,将所有独立的个体都“平均”成一个标准值的,冰冷的意志。
这股意志,化作肉眼可见的灰色浪潮,朝着静室内的顾凡和王雪席卷而来。
所过之处,桌椅,茶具,甚至是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在瞬间失去了各自的“特征”,变成了一片模糊的,没有属性的“物质”。
这是一种温柔的湮灭。
它不杀戮,它只“校正”。
“哦?”
王雪看着那扑面而来的灰色浪潮,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好奇的笑容。
“这是要把我们也变成不好笑的笑话吗?”
她那由影子构成的身体,没有丝毫要躲闪的意思。
在那股“秩序”洪流即将触碰到她的前一秒,她的身体,忽然像一滴墨水滴入清水般,优雅地散开了。
她化作了上千个,上万个,微小到极致的,跳跃的黑色影子。
每一个影子,都呈现出一个滑稽的,扭曲的鬼脸。
灰色的“秩序”洪流,瞬间穿过了这些影子。
但它们无法“校正”这些影子。
因为这些影子本身,就没有任何“固定”的属性。
它们是纯粹的“可能性”,是永恒的“玩笑”。
你怎么去“平衡”一个玩笑?
“喂,各位。”
王雪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从每一个跳跃的鬼脸中同时响起,带着一种戏谑的合唱效果。
“我有个问题。”
“如果一个绝对不说谎的人,说‘我正在说谎’,那他到底是在说谎,还是在说真话?”
这个问题,像一颗逻辑炸弹,被投入了那群白袍人的集体意识里。
他们的动作,齐齐一顿。
眼中那燃烧的白色火焰,开始剧烈地闪烁。
他们那被“格式化”过的大脑,正在疯狂地运转,试图为这个悖论,找出一个符合“秩序”的,唯一的,正确的答案。
说谎?那违背了“绝对不说谎”的前提。
说真话?那这句话的内容本身就成了谎言。
“计算错误。”
“逻辑……冲突。”
一个年轻的白袍人,抱着头,痛苦地跪倒在地。
他眼中的白色火焰,“噗”的一声,熄灭了。
他那张空洞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名为“困惑”的表情。
“不错的开胃菜。”
顾凡靠在仅存的一根柱子上,懒洋洋地评价道,仿佛眼前这场概念层面的战争,只是一场有趣的餐前表演。
白袍主祭的脸色,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那是一种程序出错般的僵硬。
他猛地抬起头,不再理会王雪的骚扰,而是将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广场中央那座巨大的神像上。
“伟大的天衡之主!”
他的声音,变得狂热而尖锐。
“您的天平,受到了渎神的玷污!”
“您的秩序,遭遇了混沌的侵蚀!”
“请求您,降下神罚,将这不应存在的‘错误’,彻底归零!”
嗡——!!!
随着他的祈祷,整座城市,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广场中央,那座巨大的神明雕像,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仿佛睁开了一双无形的眼睛。
祂手中那架已经出现裂痕的巨大天平,猛地一沉。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宏大到极致的威压,从天而降。
那不是力量的压迫。
那是一种……“定义权”的剥夺。
在这股威压之下,一切事物的“存在感”,都在飞速地流逝。
静室内的光线,变得暗淡。
外界的笑声,变得遥远。
王雪那些跳跃的影子,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强行将这个世界,从一本五彩斑斓的故事书,变成一篇只有“是”与“否”的,枯燥的逻辑证明题。
而顾凡和王雪,就是这道题里,那个需要被消除的“伪命题”。
“这才是主菜啊。”
王雪的影子,重新汇聚成少女的形态,她抬头“看”向那股威压的源头,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充满了期待。
“味道闻起来……又老又硬。”
顾凡终于站直了身体。
他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是啊,火候太过了。”
他看着那股足以抹除一切概念的“最终归衡”之力,像是在看一盘端上桌的,烧焦了的牛排。
“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自以为是的厨子。”
“总想把所有食材都做成一个味道。”
他向前走了一步。
那股足以让概念都蒸发的“归衡”之力,压在他的身上,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掀动分毫。
主祭那双燃烧着白色火焰的眼睛,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顾凡的背后。
那里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也没有深不见底的深渊。
那里……什么都没有。
不,不对。
不是“什么都没有”。
而是一种……纯粹的“空”。
一种连“无”这个概念本身,都被消化殆尽的,绝对的“饥饿”。
天衡之神试图“平衡”顾凡的存在。
但祂的天平,根本找不到顾凡存在的“另一端”。
祂无法称量“饥饿”本身。
“账单来了。”
顾凡轻声说。
“那么,我来付账。”
他抬起头,看向那座巨大的神像,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动作。
他张开了嘴。
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整个世界,却在那一瞬间,彻底静止了。
那股从天而降的,名为“最终归衡”的,宏大的神罚之力,如同被一个看不见的黑洞捕捉到一般,猛地改变了方向。
它不再压向顾凡和王雪,而是化作一道灰白色的气流,被顾凡,不,是被他那个“饥饿”的概念,一口……“吃”了下去。
整个过程,平静得就像喝了一口水。
顾凡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种品尝般的表情。
他砸了咂嘴。
“嗯……”
他慢条斯理地评价道。
“口感,像是在嚼沙子。”
“味道,有一股铁锈味,还带着一点自以为是的陈腐气息。”
“总结:难吃。”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
咔嚓——!!!
广场中央,那座顶天立地的神明雕像,从头到脚,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祂手中那架巨大的天平,彻底崩碎,化作漫天光点。
那个名为“意义”的指针,更是第一个化作了齑粉。
主祭呆呆地站在原地,眼中的白色火焰,彻底熄灭了。
他的信仰,他的神,他所维护的一切……
在三秒钟前,被那个男人,当成一道难吃的菜,给……吃了。
“不……不可能……”
他的嘴唇在颤抖,发出了不成调的音节。
“神……怎么可能……被……”
“被吃掉?”
王雪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用一种天真烂漫的语气,帮他说完了后半句话。
“为什么不可能?”
“万物皆可为食材,不是吗?”
“你的神,只是味道不怎么样而已。”
主祭的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他那被秩序禁锢了一生的灵魂,在这一刻,彻底碎了。
顾凡打了个哈欠,似乎对这结果毫无兴趣。
他看了一眼广场上那些从狂笑中渐渐平复,脸上带着茫然、困惑、恐惧,却又有一丝如释重负的信徒们。
然后,他转身向静室深处走去。
“走了。”
他对王雪说。
“这家餐厅,已经没什么好吃的了。”
王雪笑了。
她的影子,化作一道轻快的黑线,跟上了顾凡的脚步。
“说好了。”
她的声音在顾凡的意念中响起,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愉悦。
“这顿,记你账上。”
【当然。】
顾凡的意念,懒洋洋地回应。
【我的账本,还厚得很。】
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了静室的阴影里。
只留下满城的困惑,和一座正在风中无声消散的神明雕像。
在雕像彻底化为粉尘的最后一刻,一个刚刚找回了“悲伤”情绪的小女孩,指着天空,对她泪流满面的母亲说。
“妈妈,你看。”
“那个怪叔叔,把神仙……吃掉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