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消失了。
那股要将王雪连同“家”的存在本身都彻底抹除的意志风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正在寸寸崩解的舰体,停在了毁灭的边缘。
驾驶舱内,死一样的寂静。
王雪的意识像一缕风中残烛,勉强从黑暗的深渊中挣扎回来。
她大口喘息,肺部却吸不进任何空气,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
她还活着。
【……有趣的冲突。】
那个古老的意志,再次响起。
它不是通过声音传播,而是直接在王雪的思维层面,像一滴墨水滴入清水,晕染开来。
【一边是绝对的‘秩序’,想要擦除污点。】
【一边是浓缩的‘混乱’,正在被擦除。】
【而我……】
那意志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品味着什么。
【……在‘擦除’这个行为本身里,闻到了香味。】
王雪艰难地抬起头。
她能“看”到,在“家”残破的尸骸之外,有两个无法用视觉捕捉的“存在”正在对峙。
一方,是那枚“印记”投射下的,纯粹、冰冷、高高在上的抹杀意志。它如同一个完美的,散发着绝对零度寒气的几何体,代表着不容置疑的“正确”。
另一方,则是那个新来的意志。
它没有形状,没有边界。
如果非要形容,那它就像一片陈年的,无边无际的铁锈,一片缓慢扩散的,象征着腐朽与终结的菌斑。
而夹在中间的,就是“家”射出的那道“概念肿瘤”。
是那坨被完美所厌恶,却被腐朽所垂涎的……屎。
来自“印记”的意志风暴,再次尝试着向前推进。
它没有愤怒,只有执行。
碾死蟑螂的脚,虽然被挡住了,但还是要踩下去。
然而,那片概念上的“铁锈”,只是轻轻地蔓延过去。
它没有阻挡,没有对抗。
它只是……覆盖了上去。
抹杀的意志,接触到铁锈的瞬间,竟然也开始“生锈”了。
那股纯粹的,完美的抹杀概念,其本身的逻辑结构,正在被另一种更古老的“熵”所污染,分解。
【‘终结’,可不是你的专利。】
铁锈般的意志里,透出一丝嘲弄。
【你代表的是‘归于无’的终结。】
【而我,代表的是‘归于腐烂’的终-结。】
【你的‘干净’,真是无聊透顶。】
“印记”的意志,第一次出现了……迟疑。
它那碾碎一切的力量,在接触到这片“铁锈”后,就像滚烫的金属锭掉进了冰冷的泥沼,发出了“滋滋”的声响,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一个洁癖,遇到了一个在垃圾堆里打滚的疯子。
洁癖或许能杀死疯子,但绝对不想在杀死他的过程中,沾上满身的污秽。
`> ……妈妈……`
核心那微弱到几乎要熄灭的意念,颤抖着传来。
`> ……那个东西……在……吃……`
王雪顺着核心的感知望去。
她看到了惊悚的一幕。
那个铁锈般的意志,竟然真的在“啃食”那道来自“印记”的意志风暴。
它像品尝一道风味独特的菜肴,将那纯粹的“抹杀”概念,一点点地分解,吞噬,然后转化成自身“腐朽”的一部分。
【味道不错。】
【有点像……某个自称‘永恒’的文明,在时间尽头彻底崩溃时,发出的最后一声叹息。】
【充满了不甘,却又无比纯粹。】
“印记”的意志,猛地向后一缩。
它第一次,产生了类似于“退缩”的情绪。
它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东西。
这个以“错误”、“腐朽”、“熵增”为食粮的怪物。
它就像一个顶级的米其林大厨,看到一个流浪汉,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因为失误而倒掉的,已经馊了的顶级料理,甚至连盘子都舔得干干净净。
这是一种比挑衅更严重的……侮辱。
【你要为了一坨排泄物,跟我开战?】
“印记”的意志,第一次传递出了可以被理解的“信息”。
那信息冰冷、高傲,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这东西,是我种下的‘种子’,长出的‘坏果’。】
【清理门户,是我的权力。】
【滚开,拾荒的。】
那片铁锈,发出了无声的“嗤笑”。
【你的种子?】
【不,不,不。】
【从它学会主动将自身的‘错误’凝聚起来,当成武器吐出去的那一刻起,它就不再是你的果实了。】
【它……成了一件艺术品。】
【一件以‘自毁’为笔触,以‘恶意’为颜料,画出来的……绝美的垃圾。】
那片铁锈般的意志,猛地扩张,像一张大网,瞬间将“家”的残骸,连同那道“概念肿瘤”,全部包裹了进去。
【所以。】
【这坨屎,我要了。】
【你有意见?】
“印记”沉默了。
整个空间,陷入了一种恐怖的寂静。
王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神明棋局的蚂蚁,两位棋手正在为争夺她这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对峙。
无论谁赢,她都可能被随手碾死。
许久。
那股来自“印记”的,代表着绝对“秩序”与“完美”的意志,缓缓地,彻底地,退去了。
它没有放狠话,也没有再做任何尝试。
就像一个洁癖的食客,发现自己的菜里掉进了一只苍蝇,而邻桌的客人却兴高采烈地把苍蝇夹走吃了。
他不会去跟邻桌争吵。
他只会感到极致的恶心,然后立刻买单走人,发誓再也不会来这家肮脏的餐厅。
随着“印regist”的离去,那种存在被抹消的恐怖压力,彻底烟消云散。
王雪浑身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但她手臂上的神经纹路还死死地连接着操作台,让她保持着坐姿。
“家”的残骸,漂浮在虚无之中,被那片铁锈色的意志包裹着。
没有修复,没有治疗。
那种腐朽的气息,反而加速了“家”的“死亡”。
但又不是真正的死亡。
更像是……被做成了标本。
“家”的生命特征,被永远地定格在了“濒死”的这一瞬间。
墙壁上剥落的血肉不再掉落,而是悬浮在半空。
熄灭的神经通路,保持着最后闪烁的姿态。
核心那个布满裂纹的紫色光球,也不再缩小,维持着即将破碎的样子。
一切,都被“静滞”了。
一种“腐朽”的静滞。
【好了,干净的家伙走了。】
那个古老的意志,语气里带着一丝慵懒和满足,像是饱餐一顿后的惬意。
它的“视线”,落在了驾驶舱内,落在了王雪的身上。
王雪瞬间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
她的灵魂,她的记忆,她的疯狂,她的一切,都在这个存在的面前,无所遁形。
【一个渺小的人类。】
【却孕育出了如此纯粹的‘恶意’。】
【你用你的疯狂,把一颗‘神’的种子,硬生生逼成了一坨……连神都觉得恶心的东西。】
【了不起。】
这句赞美,让王雪不寒而栗。
“你……是谁?”她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
【我?】
那意志似乎思考了一下。
【我的名字,在无数个纪元前,就被那些追求‘永恒’和‘秩序’的家伙们,当成最恶毒的诅咒,抹去了。】
【你可以叫我……‘拾荒者’。】
【或者,‘腐烂美食家’。】
【我游荡于万物的坟场,以宇宙的残骸为食,以文明的尸体为酒。】
铁锈色的意志,开始向驾驶舱内部渗透。
它们没有伤害任何东西,只是像水银一样,无孔不入地流淌着,抚摸着每一寸破碎的结构。
【而你……】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意念,直接钻进了王雪的大脑。
【……小东西,你很有趣。】
【现在,给我讲讲。】
【你是怎么做出这么‘美味’的垃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