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号禁闭室的走廊,比船上任何地方都冷。
头顶的照明条带发出惨白的光,将金属墙壁照得像手术台。
王雪的脚步声,是这里唯一的声音,一下,一下,规律得像节拍器。
门口站着两个纪律执行队的队员。
他们穿着同样的黑色防护服,像两座没有生命的铁塔,挡住了去路。
其中一人抬起手,连一个字都懒得说。
王雪伸出自己的手腕,个人终端的屏幕亮起,A级权限的绿色标识和那行“首席兽医”的备注,清晰可见。
对方的头盔面罩上,红光一闪,扫描通过。
金属门发出泄压的嘶声,向一侧滑开。
里面是一个纯粹的金属盒子。
没有窗户,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一张固定在地板上的金属床。
李伟就躺在那张床上,蜷缩着,像一只被丢弃的、受伤的动物。
空气里混杂着汗水、恐惧和淡淡的血腥味。
王雪把医疗箱放在地上,金属箱底和地板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床上的李伟,身体猛地一颤。
他没有回头。
王雪走上前,她的白大褂和这个灰暗的囚室格格不入。
“我是医生王雪。”她的声音很平,没有温度,“奉命来为你治疗。”
李伟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他慢慢地转过身。
食堂里那个涨红了脸,为了女儿据理力争的男人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蜡黄的,布满冷汗的脸。
他的眼睛里,曾经的愤怒和不屈,已经被痛苦和一种更深的绝望所取代。
“滚。”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沙哑。
王雪没有理会他的话。
她打开医疗箱,取出一支便携式诊断仪,对准了他。
“腹部第五、第六肋骨骨裂,肝脏轻微挫伤,伴有内出血迹象。”诊断仪发出柔和的电子音,报出伤情。
“你的新主人,下手很有分寸。”王雪说,一边从箱子里拿出自动注射器,“刚好让你痛不欲生,又不会立刻死去。”
李伟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死死地盯着王雪,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魔鬼。
“你……”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王雪将注射器抵在他的手臂上,冰凉的金属针头刺入皮肤,“我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你的敌人。”
“我只是个兽医。”
随着镇痛剂和组织修复液被推进血管,李伟脸上痛苦的肌肉,开始慢慢松弛下来。
身体的疼痛在消退。
心里的防线,却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看着天花板,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
不是嚎啕大哭,是一种无声的,压抑的哽咽。
“我女儿……”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莉莉她……她今天在食堂,就那么看着我……她没哭……”
“她一定觉得,她爸爸是个废物……”
“连让她吃饱饭都做不到,还像条狗一样被人打……”
王雪正在准备生物绷带的手,停顿了一下。
她想起了食堂里那个小女孩的眼神。
空洞,平静,像一潭死水。
那不是一个八岁孩子该有的眼神。
“你错了。”王雪开口,声音依旧冰冷。
李伟转过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她。
“她不会觉得你是个废物。”王雪说,“她只会觉得恐惧。她会记住今天,记住你挨的那一拳,记住她那半份食物。她会明白,反抗的代价是什么。”
她将冰凉的生物绷带,贴上李伟的腹部。
“林渊要你活着,不是出于仁慈。”
“他要你每天,都从那个食堂走过。他要每一个c级人员,看到你,就想起那只拳头。他要每一个想开口抱怨的人,都先掂量一下,自己和家人的肚子。”
“你不是废物,李伟。”
王雪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你是一块活生生的,会走路的警示牌。”
李伟停止了抽泣。
他只是睁大眼睛,看着王雪。
那眼神里,绝望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清醒。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自己接下来的“价值”。
与此同时,“方舟号”的生物实验室里,是另一番景象。
空气中充满了仪器过热的味道和咖啡因的苦涩。
十几个研究员,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群被无形鞭子抽打的陀螺,疯狂地运转着。
陈教授站在中央控制台前,他已经二十个小时没有合眼。
曾经属于学者的儒雅和体面,荡然无存。
他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窝深陷,像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赌徒。
“第7组的基因序列比对又错了!”他指着屏幕上一条红色的错误代码,声音嘶哑地咆哮,“你们是猪吗?这么简单的逆转录酶标记都看不懂?”
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小刘,身体晃了一下,险些栽倒。
“教授……我们……我们快撑不住了……”他小声说。
“撑不住?”陈教授猛地转身,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撑不住就去c级通道排队!去领那半份营养糊!去看着自己的家人挨饿!”
他指着实验室的门。
“那个魔鬼,就在等我们犯错!等我们交不出一份让他满意的报告!”
整个实验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恐惧像电流一样穿过他们的脊椎。
屈辱,愤怒,但更多的是恐惧。
陈教授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他知道自己失态了。
但他控制不住。
那种被剥夺尊严,用家人的生存来威胁的感觉,像一把钝刀,时刻在切割他的神经。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是为了林渊在工作。
他是为了自己手下这几十号人,还有他们的家人在工作。
“对不起。”他低声说,“继续工作。”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主屏幕。
上面是K-7畸变体的三维结构模型,正在缓慢旋转。
那狰狞的骨骼,诡异的肌肉纤维,无声地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教授,”小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颤抖,“我们发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
陈教授皱起眉:“说。”
“我们分析了从c区残骸里提取到的,K-7畸变体残留的神经组织样本。”小刘调出一组数据流,“它的神经突触,异常活跃,信号传导效率……高得不正常。”
“这不合理。按照它的生物结构,这种强度的神经信号,会直接烧毁它的大脑皮层。”
陈教授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
他快步走到小刘的控制台前,亲自操作起来。
无数数据在屏幕上飞速闪过。
他调出了c区在结构损毁前,最后一分钟的环境监控记录。
画面,声音,能量波动,电磁频谱……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直到……
陈教授猛地按下了暂停键。
他将一段音频频谱,放大,再放大。
在那段记录着爆炸和惨叫的音频底层,隐藏着一段极其微弱的,有规律的脉冲信号。
它太微弱了,就像宇宙背景辐射里的杂音,很容易被忽略。
“这是什么?”陈教授问。
“像是……某种加密通讯的载波信号。”小刘也不确定地说,“频率很奇怪,不属于我们‘方舟号’的任何一个已知频道。”
陈教授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将这段幽灵般的信号,和K-7畸变体的神经信号活动图谱,放在一起进行对比。
下一秒。
屏幕上,两条曲线,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K-7的每一次攻击,每一次转向,每一次狂暴的能量释放,都精准地对应着那段幽灵信号的每一次脉冲起伏。
实验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到了屏幕上的结果。
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陈教授靠在控制台上,身体微微发抖。
他想起了林渊在病房里说的话。
“我的动物园里,闯进了一只不属于这里的野兽。”
“我需要知道,是谁把它的笼子打开,扔进来的。”
原来,他早就有所怀疑。
陈教授看着那两条完美重合的曲线,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它不是在狩猎……”
“它是在……听从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