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斜睨着他,也不废话,伸手比了个“八”。
铁公鸡小眼睛一瞪,像是被挖了心肝:“两块!最多两块!”
“我多吃点亏,六块吧。”秋生声音平淡。
“三块!真不能再多了!”
“五块。底价。”
“四块!”铁公鸡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响,脸红脖子粗。
“四块大洋,干就干,不干拉倒,我……我找别人看去!”
他话说得硬气,眼神却飘忽,底气虚得很。
秋生心里冷笑,面上却迅速接话,快得让铁公鸡都没反应过来:“成交!就四块!”
铁公鸡:“……”
他好像觉得自己答应得快了点,有点噎住,张了张嘴,那“拉倒”两个字硬是没机会吐出来。
秋生可不给他反悔的机会,紧接着道:“规矩照旧,先付定金,一块大洋,晚上我带人手过去。”
“还要带人手?”铁公鸡一听,注意力又被引开了,小眼睛眨了眨,反而露出一丝喜色。
“那敢情好,人多好,人多力量大,阳气足!”
他巴不得来一帮人,最好一次性能把那鬼地方收拾利索了,省得后续再麻烦。
他说着从兜里磨磨蹭蹭地摸出一枚大洋,极其不舍地递给秋生。
秋生眼疾手快一把就抓过来。
秋生点点头,又补了一句:“对了,现场要用的东西,黄纸、朱砂、香烛、糯米、公鸡……这些,你备好。”
“什么?”铁公鸡刚缓和点的脸色又猛地绷紧了,声音再次拔高,像是被踩了尾巴。
“还要我备东西?这不是你们该准备的吗?凭什么还要我花钱?”
秋生老神在在地看着他,语气都没变一下:“我们准备也行,得加钱,再加两块大洋。”
“你!”铁公鸡气得眉毛倒竖,手指着秋生,哆嗦了半天,脸都青了。
他看着秋生那副“爱干不干”的死样子,最终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回椅子上。
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一脸肉痛至极的表情:“……哎,算了,算了,我准备就我准备吧!”
他心里那把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自己准备,还能抠搜点,买点次货便宜货,能省下不少呢!
买卖算是敲定了。
秋生立刻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重新跷起二郎腿,伸手又捏了块芝麻糕,吃得那叫一个香。
铁公鸡却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阴沉着脸,耷拉着脑袋,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一口茶喝得比喝药还苦。
他越想越憋屈,越想越心疼那还没捂热就要飞出去的四块大洋,还有那些不知道要花多少钱的劳什子材料。
他偷偷抬眼,剜了正吃得欢的秋生一眼。
那碟子他都没舍得吃几块的精致点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秋生一口一个,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嚼得啧啧有声。
铁公鸡的心跟被针扎似的,一抽一抽地疼。
他终于忍不住了,猛地伸出手,一把按在点心碟子上,挡住秋生再次伸过来的“魔爪”。
“行了行了,你快去准备吧,你别吃了!”
“这都快给你吃光了,赶紧去准备,别忘了正事。”
秋生无语地看着他护食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端起茶杯,把最后那点温吞的茶底一口闷了。
“放心吧,王老板,拿钱办事,规矩我懂。”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缝里嘎巴作响。
“记住了,今晚子时,酒厂门口,东西备齐。”
说完,他也不看铁公鸡那副死了爹妈的丧气脸,甩手甩脚,晃晃悠悠地就出了茶馆门,融入了外面懒洋洋的阳光里。
铁公鸡死死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猛地收回目光,痛心疾首地看着桌上那几个空荡荡的碟子,还有那杯被秋生喝得一滴不剩的茶水。
他哆嗦着手,把碟子里最后那点点心渣子小心翼翼地倒进手心,一仰头,全拍进了嘴里,咂摸着那点残存的甜味儿,含糊不清地低声咒骂:
“狼崽子……一点亏都不吃……比阿九那死鬼还狠……”
“四块大洋啊……还要倒贴材料钱……我的心肝脾肺肾哦……”
他嘟囔着,感觉呼吸都带着一股子破财的剧痛。
角落里,打盹的老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浑浊的眼睛瞥了这边一眼。
嘴角似乎往下撇了撇,翻个身,又继续打他的盹去了。
只有茶馆里那股子劣质茶叶的涩味儿,似乎更浓了些,混合着铁公鸡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的铜臭和算计味儿,久久不散。
……
此时鸿运饭店后厨,热气蒸腾,油烟呛人。
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炉火的呼呼声、油锅的滋滋声交织在一起,本该是充满烟火气的热闹景象,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和焦躁。
钱老板腆着个肚子,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引着何公子与那位穿着黑色长袍、胸前挂着银十字架的马神父在狭窄的过道里穿行。
“何公子,马神父,您二位瞧瞧。”钱老板搓着手,指指点点。
“我这后厨,绝对是镇上最干净的,用料也实在,可……可就是邪门啊,最近老出事儿!”
何公子一身锦缎长衫,面容清俊,眼神里带着修行人特有的淡然,但他扫视四周的目光却透着一丝茫然。
他修行虽久,但这看风水辨吉凶的民间术法,他确是未曾涉猎。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马神父。
马神父,这位来自遥远西洋的司铎,此刻也是头皮发麻。
他一手紧握着胸前的十字架,另一只手假装沉稳地背在身后,蓝眼珠滴溜溜地转。
东瞅瞅,西瞧瞧,看着那咕嘟冒泡的油锅、挂着的熏肉、堆砌的菜筐,心里直打鼓——上帝可没教过他怎么看东方的风水。
这玩意也不归上帝管啊?
可他不能露怯,何公子是教堂的重要捐助人,钱老板又许诺了丰厚“奉献金”。
他强作镇定,清了清嗓子,用那口半生不熟的官话说道:“嗯……此间……确有一股……不安的…气息。”
他装模作样地用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十字:“愿主宽恕此地不安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