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哦”了一声，火烧屁股般冲回房洗脸换衣服，蹬上他那辆破自行车，“叮铃哐啷”地消失在镇子方向。
看着九叔，林发好笑地摇摇头，九叔还是太宠着他们了。
看来，要他们不拖后腿，还得自己来，他盯着两人的背影，眼神幽幽，不知道在想什么。
翌日清晨，阳光正好。
九叔换上了压箱底的洗得有些发白的藏青色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林发依旧是那身半旧不新的长衫，干净利落。
文才则兴奋地套上了自己最好的一件褂子，花里胡哨的，虽然领口有点歪。
“师父，咱们真去喝外国茶啊？”文才搓着手，满脸红光。
“嗯，任老爷迁坟的事，约好了要今天详谈的。”九叔点点头，看向林发。
“阿发，你是留洋回来的，这外国茶的规矩…你懂的吧？要不要…换身行头？”他眼神瞟向林发屋里那套几乎没穿过的，据说叫“西装”的怪衣服。
林发笑着摇头：“师父，入乡随俗。咱们是去谈正事，又不是去当猴子给人看。放心，有我呢。”
九叔满意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好，那走吧。”
三人出门，穿过清晨熙攘的街道。
街坊邻居看到九叔这一行，纷纷打招呼。
“九叔早啊！这是带高徒去哪儿发财啊？”
文才立马挺起胸膛，抢着回答：“嘿嘿，任老爷请我们去喝外国茶，西洋茶，高级着呢！”语气里的得意劲儿快溢出来了。
一个卖菜的大婶咂咂嘴：“哎哟，外国茶，文才你可是出息了！”
文才更得意了，尾巴快翘上天。
他凑到九叔身边，挠着头，期期艾艾地说：“师父，那个，我…我从没喝过外国茶，待会儿要是出丑，给您丢人了可咋办…”
九叔脚步一顿，斜眼看他：“哦？难得啊，还知道替师父着想了？怕丢人啊？”
他嘴角勾起一丝促狭，“好，很好。怕丢人啊，那你别去了，回义庄看家吧。”
“啊！”文才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像被霜打的茄子，眼神都黯淡了。
林发忍着笑，拍拍他肩膀：“师父逗你呢。长见识的机会，难得一起，还是任老爷做东，不去白不去。”
他转头对九叔说，“师父，带文才师兄一起去吧，开开眼也好。”
九叔“嗯”了一声，背着手继续走，丢下一句：“还不快谢谢你师弟替你说话？”
“谢谢师弟！谢谢师弟！”文才立刻多云转晴，嘿嘿地乐起来，对着林发傻模傻样地连连作揖。
林发摆摆手，懒得看他那副傻样。
三人来到镇中心最气派的一栋三层洋楼前，鎏金的招牌写着“凯旋门西餐厅”。
清亮可鉴人的玻璃门，一旁穿着笔挺黑白制服，戴着白手套的侍应生站在门口，眼神带着审视。
见九叔三人穿着“朴素”地径直走来，而在侍应生眼里却略显寒酸，侍应生下意识地横跨一步，挡在门前，下巴微抬，语气带着程式化的疏离：“几位先生，我们这里是高档餐厅，请问几位有预约吗？”
文才刚才的得意劲儿还没散，脖子一梗，抢着回答：“怎么？任发还没给我们订好位子吗？”
“任老爷？”侍应生一愣，脸上那点倨傲瞬间消失，换上了恰到好处的恭敬。
“哦！原来是任老爷的贵客，失礼失礼，任老爷已经到了，几位这边请！”他连忙侧身拉开沉重的玻璃门，微微躬身。
“其实我还是更喜欢你刚才桀骜不驯的模样，你恢复一下。”三人经过他的身旁时，林发瞥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面无表情地说。
侍应生闻言挺直了胸膛，绷紧脸。
“嗯！”
三人进到餐厅内，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光，留声机播放着舒缓的钢琴曲。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黄油和烤面包的混合香气。
任发任老爷穿着绸缎马褂，正和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人低声交谈，看到九叔进来，立刻跟中年人告罪一声，笑着起身迎了过来。
“九叔，您来了，快请坐快请坐！”任老爷热情地招呼，又看向林发和文才。
“这两位就是您的高徒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九叔给徒弟介绍：“这位是任发任老爷。阿发，文才，叫人。”
“任老爷好。”林发和文才齐声道。
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淡淡的香水味。
一个穿着淡粉色低胸束腰蕾丝花裙的少女款款走来，乌黑的秀发烫着时髦的卷儿，脸蛋精致，带着点洋派的娇憨。
正是任老爷的独女，任婷婷。
“婷婷来了，快来见过九叔。”任老爷招呼道。
“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咱们任家镇最有本事的林九林道长。”
任婷婷好奇地打量着九叔，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九叔好。”声音清脆。
“好好，哎呀，十几年没见，婷婷都长成大姑娘了。”看着任婷婷，九叔感慨道。
文才的眼睛，从任婷婷出现那一刻起，就直勾勾地粘在了人家低胸领口露出的那片雪白肌肤上，嘴角咧开，发出无意识的“嘿嘿”傻笑：“是啊，真大啊…”
九叔脸色一僵。
林发眼疾手快，一把将文才扯到自己身后，力道之大，差点让文才栽个跟头。
“师弟，你拉我干嘛…”文才差点被扯着差点摔倒，他埋怨地看向林发。
“咳。”林发没说话，咳了一声。
任婷婷自然也听到了那声“真大”，顺着声音来源，看到文才那副猪哥相和林发拉扯的动作。
俏脸瞬间沉了下来，柳眉倒竖，不满地看了文才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林发身上，带着审视和明显的不悦。
任老爷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干咳一声打圆场：“九叔，这位是…”他看向林发。
九叔连忙介绍：“这是阿发，道号钦真。是我新收的弟子，之前在国外留过洋，如今在义庄随我修行。”
“留过洋？”任婷婷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红唇微启，带着浓浓的好奇，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