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家镇,镇长家邸深处。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滤掉了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血腥气。
宽敞奢华的餐厅里,留声机流淌着慵懒的爵士乐,黑胶唱片缓缓旋转,发出高雅的音乐。
何公子端坐在长餐桌主位,雪白的餐巾一丝不苟地掖在领口处。
他微微歪着头,神情专注,仿佛在欣赏什么绝世名画。
然而,他手中那套银光闪闪的刀叉,正与餐盘里一块厚实颜色深褐,几乎看不到肌理纹路的“十成熟”牛排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
刀锋艰难地锯着坚韧的肉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叉子费力地固定住那块顽固的肉,何公子手腕优雅地用力,终于切下一小块。
他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闭着眼,用力咀嚼,仿佛品味着无上珍馐。
油亮的酱汁沾满了他的嘴角,他也毫不在意,只是伸出舌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
那姿态,与其说是享受美食,不如说是在进行某种怪异的仪式。
“少爷。”
穿着藏青色长衫的老管家垂着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餐厅门口,声音恭敬而平板。
“安保队的派人来报信了。”
何公子眼皮都没抬,专注地用叉子叉起另一小块硬邦邦的牛肉,含糊地“嗯”了一声,示意管家继续。
“说是…高树林一战,那群马匪,连同他们的女首领,都已经被林九带着人解决干净了。伤亡…尚在统计。”
管家低着头,语速平稳,像在念一份无关紧要的采购清单。
“哦?”何公子终于停下了割锯的动作,银质餐刀在指间灵活地转了个圈,刀尖上一点暗红的酱汁,如同凝固的血。
他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带着点慵懒,又带着点嘲弄。
“解决了啊…挺好。省得吵吵嚷嚷,扰了清静。”
他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知道了,下去吧。”
管家如蒙大赦,躬身迅速退了出去,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这餐厅里诡异的气氛冻伤。
餐厅里又只剩下留声机的靡靡之音和刀叉摩擦盘子的“吱嘎”声。
“吱呀——”一声轻响,餐厅侧面那扇沉重的红木书房门被推开。
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
此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的灰色长袍,面容阴冷僵硬,眼神锐利如鹰隼,行走间步伐沉稳,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剽悍气息。
他径直走到餐桌旁,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几乎将何公子笼罩。
“货已经运到了老地方了,你有时间去清点下。”
他目光扫过管家离开的方向,声音低沉,带着汇报又像是疑问的语气说道。
“陈钰死了,她手下那支骑兵,也算你手下难得能打的刀。
场子,不找回来?”
何公子慢悠悠地叉起一块肉,放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发“吧唧,吧唧”的咀嚼声。
直到咽下,他才拿起餐巾,极其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抬眼看向屠龙,眼神平静无波。
“手下?”何公子轻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手中的银质餐刀轻轻点着盘子里那块饱受摧残的牛排。
“屠龙道长,你说…死了的狗,还算狗吗?”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字字清晰,如同冰锥。
“而且我要的,是能听懂人话,会摇尾巴,咬人够狠的活狗。
陈钰?呵,她仗着那点邪术和几匹快马,听调不听宣,早就不是我的狗了。死了…正好。”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屠龙那张冷硬的脸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道长,你都是聪明人了,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吧?”
屠龙道长岩石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眯。
他沉默了两秒,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依旧低沉:“明白了。何公子高见。”
他不再多言,抱了抱拳:“贫道还有些‘货’要送,先行告退。”
说完,他转身,高大的背影没有丝毫留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餐厅,沉重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深处。
何公子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面前那块面目全非的牛排上,眼神却变得有些幽深,仿佛透过窗帘看到正在清理战场的高树林处。
他低哼一声,又拿起刀叉,继续与那块坚韧的牛肉较劲。
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却消失了,只余下一片冰冷的漠然。
留声机里的女声还在慵懒地吟唱着,他却仿佛只听到了刀叉切割盘子的单调噪音。
“林九…”他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随即又低头,沉浸在自己那场与牛排的“优雅”搏斗中。
义庄,大堂中。
长明灯的火苗微微摇曳,将祖师爷威严的画像映照得忽明忽暗。
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特有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草药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那是战斗后尚未散尽的痕迹。
秋生和文才被九叔打发去厨房生火做饭,偌大的大堂此刻只剩下九叔和林发两人。
九叔盘膝坐在一个陈旧的蒲团上,脸色依旧带着几分大战后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
林发则有些局促地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蒲团上,身上的伤口已被简单处理过,但眉宇间那股大战后的煞气和体内翻腾不定的气息却难以平息。
“呼…”九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的疲惫和血腥一同吐出。
他看着林发,眼神复杂,有欣慰,有凝重,也有一丝感慨。
“阿发,这一战,你杀伐过甚,煞气盈体,却也因祸得福,触及了破境的门槛。
有些话,之前不说,是怕你们年轻气盛,根基未稳就贪图境界,反而误了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