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木门推开时,午后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来,在青石板上投出一道窄窄的光带,刚好落在之前被掀开的石板缝隙处。苏晓扶着林砚的胳膊,后背的伤口还带着药膏的微凉,走得慢了些,每一步都尽量避开石板的接缝——昨天被木棍砸中的地方,稍微用力就会牵扯着疼,但她没说,只是悄悄加快了一点脚步,不想拖慢两人的节奏。
乔明举着手电走在前面,光柱在祠堂里晃了晃,扫过供桌上的牌位,又落在石板上:“警察已经把那几个埋伏的人带走了,不过我刚才来的时候,特意检查了一下,石阶下面没再藏人,就是有点潮,走路小心点。”他说着,弯腰抓住石板的边缘,“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把它掀开,别再弄出太大动静。”
林砚松开苏晓的胳膊,走到石板另一侧,指尖扣住边缘的磨损处——昨天掀开时,这里留下了新的划痕,与旧磨损叠在一起,像两道跨越时空的印记。“一、二、三!”乔明的声音落下,两人同时发力,石板发出“吱呀”的摩擦声,比昨天轻了些,慢慢被掀开,潮湿的气息再次涌上来,带着泥土和淡淡的霉味,比昨天更浓了些,像是银库在地下沉睡了百年,终于要再次展露真容。
“我先下去探探。”乔明把手电咬在嘴里,踩着石阶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得很实,手电光顺着石阶往下照,“下面没水,就是石阶上有层薄泥,小心滑。”他走到最下面一级,转身朝上喊,“下来吧,门就在前面,看得很清楚!”
林砚扶着苏晓,让她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后面,手虚扶着她的腰,防止她滑倒。石阶比想象中长,约莫有二十多级,每级都不宽,刚好能放下一只脚,侧面的墙壁上还留着当年凿刻的痕迹,有些地方挂着细小的水珠,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苏晓走得很稳,只是后背偶尔会疼得吸气,林砚能感觉到她的肩膀微微绷紧,便故意放慢脚步,轻声说:“别急,咱们不赶时间。”
苏晓回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躲闪,多了些坚定——从昨天挡在他身前,到今天跟着来银库,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也不想再退了。
走到最后一级石阶,乔明的手电光正好照在前方的木门上。那是一扇厚重的实木门,看材质像是老松木,表面刷过清漆,虽然已经氧化发黑,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光泽。门有一人多高,宽度够两个人并排走,最让人震撼的是门中央的锁——不是普通的铜锁,而是一个圆形的旋转榫卯锁,直径约莫有三十厘米,像一个嵌在门上的圆盘,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纹样,每个纹样都很小,却刻得极其精细,在手电光下,凸起的线条泛着淡淡的光。
“这就是银库的锁?”苏晓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手电光凑近锁面,“这些纹样……好像跟影壁上的寿字有点像!”
林砚也走了过去,蹲下身,指尖轻轻触摸锁面上的纹样——凸起的部分很光滑,应该是常年被触摸留下的痕迹,但刻痕深处还藏着细小的木屑,说明很久没人动过了,直到最近的埋伏者。他的指尖划过一个纹样,是山形的,线条简单却清晰,像一座小小的山,“这是祁县的标记,乔家的老家在祁县,多山,所以用山形做记号。”
他又移动指尖,摸到旁边一个圆形的纹样,中间有一道横线,像太阳:“这个是太原的,太原古称‘晋阳’,日照充足,晋商走西口第一站到太原,就用日形做标记。”
乔明凑过来,指着锁面上另一个像云朵的纹样:“这个是大同的!大同多阴天,老辈人说走西口到大同,十有八九会遇到云雨天,所以用云形记路。我爷爷教我的歌谣里‘九站连’,说的就是这九个站的标记,没想到全刻在锁上了!”
林砚的指尖顺着纹样的顺序移动,从山形(祁县)到日形(太原),再到云形(大同)、水形(张家口)、草形(归化)……一共九个纹样,正好对应走西口的九站商道,每个纹样旁边都有一个小小的凸起榫头,像一个个小按钮,排列成圆形,围绕着锁芯的中心。
“这是一个旋转榫卯锁。”林砚站起身,看着锁的整体结构,“锁芯在中间,这些纹样和榫头是外圈,需要按特定的顺序旋转,让榫头对准锁孔,才能打开。就像……”他突然顿住,指尖停在锁面上,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去年修复太和殿斗拱时,他曾拆解过“蚂蟥榫”,那种榫头需要顺时针旋转卡紧,逆时针旋转松动,也是靠顺序和方向来控制。
“就像太和殿的斗拱?”苏晓立刻接话,她记得林砚跟她说过修复斗拱的事,“斗拱的榫头有顺逆规律,这个锁是不是也一样?”
林砚点头,眼神亮了起来:“对,晋商的榫卯技艺和故宫的古建技艺,很可能同出一脉。你看这些榫头,每个都有细微的差别,有的是燕尾形,有的是方形,就像斗拱的不同榫卯结构,需要按‘顺卡逆松’的规律来操作。而顺序,就是乔明说的‘走西口九站’,刚才歌谣里的‘三去两回’,说不定就是旋转的次数和方向。”
乔明兴奋地拍了下手:“没错!我爷爷说‘三去两回’是商道的规矩,去的时候走三站歇一晚,回来走两站歇一晚,要是把锁芯当成商道,顺时针转三站,再逆时针转两站,说不定就能打开第一道锁扣!”
苏晓蹲下身,手电光照在水形纹样上:“这个水形是张家口的,影壁上第39个寿字也是水形,之前我们以为寿字只是密码载体,现在看来,寿字的纹样和锁上的商道标记,是一一对应的!曾祖父把影壁和银库用同一条商道连起来,只有先看懂商道,才能解开序锁,找到密码。”
林砚看着锁面上的纹样,又想起影壁上的九个寿字,突然觉得曾祖父的设计像一张网——以商道为线,以榫卯为结,把砖(影壁)、银(银库)、商(商道)、路(传承)都织在里面,不懂晋商的规矩,不懂古建的技艺,根本无法解开。而他之前强行拆砖,正是因为没看懂这张网,才触发了序锁的卡槽。
“砖之章的序锁,钥匙就是这把商道纹盘锁。”林砚站起身,目光扫过厚重的木门,“解开它,就能知道影壁寿字的拆卸顺序,也能进入银库,找到曾祖父留下的下一条线索。”
乔明把手电照在门的缝隙处:“这门看起来有年头了,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其他机关,不过咱们有三个人,小心点应该没问题。苏丫头,你后背要是疼,就站在后面看着,我跟林师傅来试。”
苏晓摇摇头,站直身体:“我没事,一起看,多个人多双眼睛。”她看向林砚,眼神里带着期待,“咱们什么时候开始试?”
林砚看了看天色,祠堂外的阳光已经开始西斜,透过石板缝隙照进来的光带变窄了:“今天先不试,一是苏晓的伤需要休息,二是我们得再确认商道九站的顺序,还有锁芯的旋转规律,不能再冒失。明天一早,我们带齐工具,再过来开锁,确保万无一失。”
他蹲下身,用手机拍下锁面上的纹样,从祁县的山形到北京的城形,每个都拍得很清楚,又在笔记本上画下简易的草图,标注出每个纹样的位置和形状:“这些纹样是关键,不能记错,明天按图索骥,应该能解开第一道锁。”
乔明点点头,把手电照向石阶:“那咱们先上去,我把石板盖好,再找块木板挡着,防止别人再来乱动。”
林砚扶着苏晓,慢慢往石阶上走,苏晓走得比刚才稳了些,偶尔疼得皱眉,也只是咬咬牙,没再出声。走到石板旁,乔明已经把石板盖了一半,只留了够一人出去的缝隙,林砚先帮苏晓爬出去,再自己爬出来,最后和乔明一起把石板盖好,缝隙严丝合缝,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里曾被掀开过。
祠堂里的香火味又浓了些,供桌上的牌位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林砚看着石板,心里清楚,砖之章的卡点终于被突破,接下来的银之章,将是一场更考验技艺和智慧的博弈——银库锁的背后,不仅有密码,更有华夏古建技艺的同源之秘,而曾祖父留下的线索,也将从“砖”指向“银”,从晋商的商道,指向更远的敦煌。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苏晓,她正看着供桌上的牌位,眼神平静,没有了之前的迷茫。林砚知道,从今天起,他们不再是互相提防的“修复师”和“陈敬鸿的女儿”,而是并肩寻找真相、守护古建的同伴。砖之章的结束,不仅是线索的推进,更是两人关系的新开始,也是这场“古今技艺对话”的真正开端。
暮色渐浓,三人走出祠堂,木门在身后轻轻关上,像为砖之章画上了一个沉稳的句号,也为银之章拉开了序幕。影壁在不远处的暮色里,九个寿字砖静静矗立,等待着被按商道的顺序唤醒,而银库门的商道纹盘,也在地下沉睡,等待着被懂它的人,用技艺和敬畏,轻轻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