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大院的晨光比前几日更柔些，斜斜地漫过百寿影壁的青砖，把那些刻在砖上的寿字描得愈发清晰。第36个楷书寿字恰好落在光影交界处，“寸”部的竖钩像一柄细剑，扎在青灰砖面上，表面的包浆被百年风雨磨得发亮，指尖一碰，能摸到雕刻时留下的细微刀痕——那是清代工匠手腕转动的轨迹，藏在砖里没散。
林砚蹲在影壁前，帆布包摊在脚边，里面整齐码着几样工具：一把银质小刀（上次取膨胀剂用的）、一块麂皮布（擦砖面灰尘用），还有一根巴掌长的微型撬棍。这撬棍是爷爷传下来的，黄铜材质，棍头磨得圆润，避免划伤砖体，棍身刻着“光绪年制”四个字，边缘被几代修复师摩挲得没了棱角，握在手里温温的，像握着一段没凉透的时光。
“林师傅，这寿字我看了几十年，没发现有啥不一样啊。”乔明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块干净的抹布，时不时擦一下影壁上的浮尘，“小时候还爬上去摸过，就觉得这‘寸’字的钩刻得特别深，没想到里面藏着东西。”
林砚没说话，先用麂皮布仔细擦过第36个寿字的每一笔画。砖面上的灰尘被擦掉，露出下面更深的青灰色，“寿”字的笔画边缘隐约能看到一条极细的缝隙，比头发丝还窄，顺着“寸”部竖钩的方向延伸，一直藏到砖与砖的衔接处，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自然开裂的细纹。
“乔大爷，您看这儿。”林砚用银质小刀的刀背轻轻抵住缝隙，“这不是自然裂缝，边缘太整齐了，是人为留的榫卯缝。”他稍一用力，刀背竟陷进去半毫米，砖体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像老木头被轻轻掰动的声响。
苏晓站在后面，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昨晚她给陈敬鸿发了影壁榫卯的标记图，父亲回复“盯紧林砚，看他能不能找到拆砖的法子”。现在林砚真的发现了缝隙，她的心脏突然跳得快了些，目光落在那道细缝上，仿佛能看到里面藏着的密码——那是父亲梦寐以求的东西，也是林砚要守护的东西，而她，就夹在中间，连呼吸都觉得发紧。
林砚把小刀收起来，拿起那根微型撬棍，棍头对准缝隙最窄的地方，力道放得极轻，像在给古砖“号脉”。“这是晋商常用的‘暗榫’手法，表面看是完整的砖雕，其实里面藏着可拆卸的构件。”他一边说，一边慢慢调整撬棍的角度，“太和殿斗拱用的‘蚂蟥榫’是靠摩擦力卡紧，这种榫卯应该是‘燕尾形’，一头宽一头窄，拆的时候得找对方向。”
撬棍又往里探了一点，这次传来更清晰的“咔嗒”声，像是榫头与砖体分离的响动。林砚屏住呼吸，左手扶住砖面，右手慢慢往外抽撬棍——随着撬棍移动，那“寸”部的竖钩砖竟跟着往外挪了一点，露出一道两指宽的缝，缝里能看到深色的木榫头，形状果然是燕尾形，与他猜的分毫不差。
“真动了！”乔明激动地凑过来，声音都有点发颤，“我就说老辈传的‘影壁藏秘’不是假的，这砖真能拆！”他想伸手去摸，被林砚拦住了。
“别碰，砖体已经百年了，很脆，用力碰容易崩角。”林砚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把软毛刷，轻轻扫过缝隙里的灰尘，“您看这榫头，表面涂过桐油，是防潮用的，晋商银库里的木箱就用这种法子防腐，说明这砖和银库的工艺是一脉的。”
苏晓的目光落在那道缝隙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想起父亲昨晚在电话里说的“找到能拆的砖，就想办法弄下来，不管用什么手段”，现在这砖就在眼前，只要林砚再用力一点，就能抽出来，而她，要不要给父亲发消息？她的手指碰到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冰凉，却像烧得发烫，让她不敢碰。
林砚没注意到苏晓的异常，他正专注地观察砖内侧的情况。借着晨光，能看到砖的内侧有模糊的刻痕，像是文字，但被灰尘盖着，看不清楚。“只能抽出来一点看，不能全拆。”他慢慢把砖推回去，直到缝隙完全合上，表面又恢复成完整的寿字，“曾祖父设的这榫卯，是‘活榫’，拆下来还能装回去，说明他不想破坏影壁，只是想藏东西。”
“藏的就是镇物密码吧？”乔明搓着手，眼里满是期待，“老辈说‘寿字藏钥，银库开门’，现在找到寿字的榫卯，是不是就能找银库了？”
林砚点点头，把撬棍收进帆布包，又用麂皮布擦了擦刚才撬动的地方，确保没留下痕迹。“银库肯定和这榫卯有关，晋商的‘藏秘’从来不是孤立的，影壁和银库应该是一套密码系统。”他抬头看向影壁顶端，阳光正好照在“寿”字的横画上，“现在确定了寿字是可拆卸的，下一步就是找拆卸的顺序，不然强行拆，只会毁了砖，也拿不到密码。”
苏晓终于松了口气，林砚没立刻拆砖，她还有时间想办法。但随即又皱起眉——父亲肯定不会等，说不定今晚就会派人来试，到时候要是破坏了影壁，林砚会不会发现是她传的消息？她的指甲掐进掌心，疼得有点发麻，却不敢出声。
林砚收拾好工具，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乔大爷，我们去祠堂查查晋商榫卯的资料，说不定能找到‘燕尾榫’的拆卸方法。”他转头看向苏晓，“苏晓，你要不要一起？顺便帮我整理下之前拍的影壁照片，看看其他寿字有没有类似的缝隙。”
苏晓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好，我跟你们去。”她跟上林砚的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第36个寿字，晨光里，砖面的刻痕像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而她，却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祠堂里的阳光更暗些，书架上摆着不少泛黄的古籍，最上面一层放着几本《晋商营造录》。林砚抽下一本，翻开泛黄的纸页，里面画着各种榫卯结构图，其中一页正好是“燕尾榫”，旁边写着“晋商银库门、影壁藏砖多用此榫，拆需顺木纹，装需对榫眼，不可蛮力”。
“找到了！”林砚指着图纸，“你看，这燕尾榫的拆卸方向得顺着木材的纹理，不然容易把榫头掰断。影壁砖里的木榫，应该是用的山西本地的松木，木纹是顺的，拆的时候得往右上方向用力。”
乔明凑过来看：“那是不是只要找对方向，就能把砖抽出来？”
“没那么简单。”林砚摇摇头，“曾祖父肯定设了‘序锁’，得按特定的顺序拆，不然拆了一块，其他的就会卡住。就像晋商走西口，得按路线走，不能乱走，不然会迷路。”
苏晓站在旁边，看着图纸上的榫卯结构，突然想起父亲办公室里也有类似的图纸，只是上面画的是现代钢结构的节点，冷冰冰的，没有古籍上的温度。她突然觉得，父亲可能从来都不懂，这些老榫卯里藏的不是密码，是老祖宗的用心，是想把技艺传下去的念想。
林砚合上古籍，把它放回书架。“今天先到这儿，明天我们再仔细勘察其他寿字，看看有没有更多榫卯的痕迹。”他看向苏晓，“照片整理好了记得发给我，尤其是有缝隙的地方，标出来我们重点看。”
“好，我今晚就整理。”苏晓点点头，心里却很乱——她要不要把古籍里的榫卯资料也发给父亲？如果发了，父亲会不会更快找到拆砖的方法？如果不发，她又怕父亲生气，再也不告诉她母亲的下落。
走出祠堂时，夕阳已经西斜，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壁在夕阳下泛着暖黄色的光，99个寿字静静地矗立着，像在守护着百年的秘密，也像在等待着有人解开它们身上的密码。而林砚，正一步一步靠近真相，苏晓却在真相的边缘，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