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渠中段的空气比入口处更显潮湿，霉味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土腥气。林砚蹲在地上，头灯的光柱聚在砖缝里，手里握着一把小号青铜铲——这是他从仓库里翻出来的旧工具，木柄已经包浆，铲头磨得发亮，据老吴说，是民国时工匠修渠常用的物件。
“小林，这道裂缝得先把浮灰清干净，不然灰浆粘不牢。”老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一把猪鬃刷，正帮小张清理另一处裂缝。小张蹲在远处，手里捧着防水数据本，时不时抬头看看两人的进度，头灯的光在渠壁上扫过，留下一道道短暂的亮痕。
林砚应了一声，用青铜铲轻轻刮着砖缝里的浮灰。砖是明代的老城砖，表面已经风化，一刮就掉下来细碎的粉末，落在他的手套上，呈浅灰色。他动作很轻，怕刮伤砖体——这些砖已经在地下埋了几百年，经不起蛮力。刮了一会儿，他换了猪鬃刷，一点点扫掉残留的灰末，砖缝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宽约半厘米，深约三厘米，里面还藏着几缕干枯的草根。
就在他准备起身拿糯米灰浆时，头灯的光无意间扫过裂缝上方的渠壁——那里有一块砖的颜色比周围略深，像是被水浸过很久，边缘隐约有一道浅痕。林砚皱了皱眉，凑近了些，用手指轻轻摸了摸那块砖，触感和其他砖一样粗糙，却在指尖划过边缘时，触到了一道细微的凹陷。
“老吴，你来看这个。”林砚招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老吴放下手里的刷子走过来，小张也好奇地凑了过来，三道头灯的光柱聚在那块砖上，把渠壁照得透亮。
林砚用猪鬃刷仔细扫过那块砖的表面，浮灰被扫掉后，一道浅淡的刻痕慢慢显现出来——是一个“水”字，笔画纤细，刻得不算深，却很规整，横画收笔处带着一点弧度，像极了叶承宗家书中瘦金体的笔法。
“这是……有人刻上去的？”小张小声问，伸手想摸，被林砚拦住了。
“别碰，万一蹭掉了。”林砚拿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对准“水”字仔细看——刻痕边缘很光滑，没有新的划痕，显然不是近期刻的，至少有几十年，甚至更久。他顺着“水”字往下找，在旁边的砖上又发现了一道刻痕，这次是一个“火”字，旁边还刻着一个更小的“炎”字，笔画同样纤细，和“水”字的风格一致。
“不对劲，这肯定不是随便刻的。”老吴蹲下来，眉头紧锁，“我在故宫修了三十年暗渠，从来没见过这种刻痕。你再找找，周围还有没有？”
林砚点点头，拿着放大镜，顺着渠壁一点点排查。头灯的光在砖墙上移动，每扫过一块砖，他都用刷子仔细清理表面。没过多久，在“水”“火”二字的两侧，又相继找到了“金”“木”“土”三个字——“金”字的撇画锋利，“木”字的竖画笔直，“土”字的横画平稳，五个字呈弧形排列在渠壁上，正好对应着暗渠的弯曲走向。
更让人心跳加速的是，每个五行符号旁边，都刻着一个小字：“金”旁刻“固”，“木”旁刻“荣”，“水”旁刻“润”，“火”旁刻“明”，“土”旁刻“安”。五个小字和五行符号一样，都是瘦金体，笔画流畅，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是……镇水的符咒？”老吴盯着刻痕，突然开口，“我师父当年跟我说过，清代修渠的工匠，会在渠壁刻五行符号，说是能镇住水患，保渠体稳固。没想到今天真见着了！”
林砚的心跳更快了，他立刻想起叶承宗家书中的话：“景山与冷宫暗渠相通，藏有‘镇水’之物”。原来这“镇水”不仅有实物，还有渠壁上的五行刻痕作为呼应！他拿出曾祖父的笔记，翻到记录暗渠的那一页，上面有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之前他没太在意，现在一看，赫然写着：“渠中段壁有痕，分属五行，可固渠防漏”——这正是曾祖父当年修暗渠时留下的记录！
“你看，我曾祖父的笔记里提到过这个！”林砚把笔记递给老吴，手指着那行小字，“叶承宗是乾隆年间修暗渠的掌墨匠，这些刻痕很可能是他刻的，用来镇水，保护暗渠不漏水。我曾祖父民国时修暗渠，发现了这些刻痕，才记在笔记里。”
老吴接过笔记，对照着渠壁上的刻痕，连连点头：“没错，肯定是这样！你看这‘水’旁的‘润’字，暗渠靠水滋养，又要防漏水，‘润’字正好对应；‘土’旁的‘安’字，暗渠建在土里，要地基稳固，这都是有讲究的！”
小张听得眼睛发亮：“那是不是说，找到这些刻痕，就能找到叶承宗说的‘镇水之物’了？”
林砚摇摇头，目光落在五行刻痕的中心位置——那里有一块砖，颜色比周围深很多，表面却很平整，没有刻痕。“五行符号呈弧形排列，中心应该就是镇水之物的大致位置。”他用手指了指那块砖，“不过现在还不能动，得先把暗渠的裂缝补好，再申请勘察许可，慢慢找。”
他站起身，看着墙上的五行刻痕，头灯的光在字上流动，仿佛能看到两百多年前，叶承宗带着工匠，拿着刻刀，一点点在砖上刻下这些符号的场景——他们不仅要修一条排水渠，还要用自己的智慧，为这条渠加上“守护符”，让它能在地下安稳地流淌百年。而曾祖父民国时来修渠，看到这些刻痕，没有破坏，反而记在笔记里，传给了他，这何尝不是一种传承？
“先把刻痕的位置记下来，拍照存档，然后继续补裂缝。”林砚拿出手机，小心地对着五行刻痕拍照，每一个字都拍了特写，生怕漏掉任何细节。“这些刻痕很重要，不仅是镇水的关键，也是清代工匠技艺的证明，绝不能弄坏。”
老吴和小张点点头，重新拿起工具，却比之前更小心了——他们知道，自己此刻修复的，不仅是一道裂缝，更是一段跨越百年的工匠传承。暗渠里的空气似乎不再那么潮湿，霉味也淡了些，只有头灯的光在砖墙上跳跃，照亮那些藏在岁月里的刻痕，也照亮了林砚眼底的坚定。
他看着那些五行符号，突然想起曾祖父笔记里的另一句话：“五行相生，渠水不息；镇物相守，龙脉永存”。原来暗渠、五行刻痕、镇物，从来都是一体的，共同守护着故宫的龙脉。而他，作为曾祖父的后人，不仅要修好这条暗渠，还要找到镇物，完成曾祖父未竟的守护，这不仅是赎罪，更是责任。
拍照结束后，林砚把手机收好，重新拿起青铜铲，继续清理裂缝里的浮灰。这一次，他的动作更轻，眼神更专注——他知道，这些砖缝里藏着的，不仅是潮湿的泥土，还有两百多年的故事，和一代代工匠的初心。而他，正沿着这些故事，一步步靠近真相，靠近那个藏在暗渠深处的镇水之物，也靠近曾祖父当年未曾说出口的愧疚与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