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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是青河镇唯一的缝尸匠,铺子开在镇西头的乱葬岗旁,门楣上挂着块发黑的木匾,写着“林记缝补”四个篆字。他接手铺子时,除了一套祖传的乌木缝针和一罐秘制尸蜡,还有一本泛黄的《缝尸簿》,上面记录着父亲经手的每具尸体,末页写着一行血字:“缝有形之躯,补无形之怨,三不缝:无名无姓者不缝,肢体不全者不缝,面带笑者不缝。”

林九守了这规矩十年,直到那个飘着纸钱灰的黄昏。

那天镇上来了支送葬队,没有唢呐锣鼓,只有四个黑衣汉子抬着口薄皮棺材,悄无声息地停在铺子门口。为首的是个瞎眼老妪,手里拄着根缠着黑布的拐杖,拐杖头刻着个狰狞的鬼面。“林师傅,帮个忙。”老妪的声音像枯木摩擦,“棺材里的人,得缝补整齐了才能下葬。”

林九皱眉,按规矩要先问清死者姓名籍贯,可老妪只是摇头:“他没有名字,你只管缝,酬劳是这个。”她从袖筒里摸出个沉甸甸的银元宝,元宝上刻着细密的花纹,像是某种符咒。林九盯着银元宝,心里犯嘀咕——这镇子偏僻,寻常人家送葬哪会用这么贵重的酬劳?

他跟着老妪走到棺材旁,掀开棺盖的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梅香。棺材里躺着个年轻男人,身着青色长衫,面容俊朗,可诡异的是,他的四肢被齐刷刷截断,切口平整得像用尺子量过,脖颈处还有一道细细的勒痕,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林九心里咯噔一下——无名无姓、肢体不全、面带笑,这三条禁忌全占了。他刚要拒绝,老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瞎眼窝里竟渗出两行黑血:“林师傅,你父亲当年也接过这样的活,你若不缝,他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这话戳中了林九的软肋。父亲三年前突然暴毙,死时双手紧握,脸上满是惊恐,至今死因不明。他盯着老妪的瞎眼,又看了看棺中男人的笑容,终是点了头:“我缝,但你得留下守着,我不独自缝尸。”

老妪点头应允,四个黑衣汉子将棺材抬进后院的缝尸间。缝尸间是半地下的石室,墙壁上嵌着长明灯,终年不熄,墙角堆着晒干的艾草和菖蒲,用来驱散尸气。林九取出乌木缝针和尸蜡,这尸蜡是父亲用蜂蜡、朱砂和童子尿熬制的,不仅粘合力强,还能镇住尸身的怨气。

可当他伸手去触碰男人的躯体时,却发现那皮肤温热,竟不像死了很久的样子。更诡异的是,男人的断肢切口处没有丝毫血迹,反而泛着一层珍珠般的光泽。林九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将带来的四肢拼接上去——那四肢像是为男人量身定做的,严丝合缝,仿佛原本就长在他身上。

他拿起乌木缝针,蘸上尸蜡,刚要缝合手腕处的接口,缝尸簿突然从怀里掉了出来,哗啦啦翻到空白页,笔尖自己动了起来,写下一行血红的字:“此尸为‘借身’,缝则引怨,慎之。”

林九吓得手一抖,缝针掉在地上。老妪坐在角落里,突然咯咯笑了起来,瞎眼窝里的黑血越流越多:“林师傅,别停啊,他还等着活过来呢。”

“活过来?”林九后背发凉,“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东西?”

老妪没有回答,只是用拐杖敲了敲地面,缝尸间的长明灯突然变得昏暗,墙壁上的影子扭曲成各种恐怖的形状,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攀爬。林九捡起缝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缝完,送走这尊瘟神。

可接下来的缝合异常艰难。乌木缝针刚刺入皮肤,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针尾剧烈震动,尸蜡也失去了粘性,缝好的伤口转眼就裂开。更可怕的是,棺中男人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那是一双没有瞳孔的白眼球,却死死盯着林九,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林九吓得后退两步,撞在墙上,长明灯的火焰猛地窜起,照亮了男人的脸——他的皮肤正在慢慢收紧,原本俊朗的面容变得扭曲,耳朵尖渐渐变尖,指甲也长出了半寸,泛着青黑色的光。

“你不是人!”林九失声喊道。

老妪站起身,身上的黑衣裂开,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符咒,瞎眼窝里的黑血凝结成两颗黑色的眼珠,死死盯着林九:“他是‘换命鬼’,每百年要换一次躯体,你父亲当年帮他缝好了上一具躯体,如今轮到你了。”

林九终于明白,父亲的死定和这换命鬼有关。他转身就想跑,却发现缝尸间的门被黑气封住,根本推不开。换命鬼的四肢已经完全接合,正缓缓从棺材里坐起来,脖颈处的勒痕慢慢消失,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林师傅,多谢你帮我补全躯体,现在,该你给我献祭了。”

换命鬼伸出青黑色的手,抓向林九的脖颈。林九下意识地举起缝尸簿挡在身前,缝尸簿突然发出一道金光,将换命鬼弹开。金光中,父亲的身影浮现出来,面色苍白,嘴唇颤抖:“小九,别缝他的眼睛,他的怨气都聚在眼睛里!”

话音刚落,父亲的身影就消散了。换命鬼怒吼一声,整个缝尸间都在摇晃,长明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林九想起父亲的话,抓起乌木缝针,蘸满尸蜡,猛地扑向换命鬼,将缝针刺向他的眼睛。

换命鬼惨叫一声,白眼球里流出红色的血,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老妪尖叫着扑过来,却被缝尸簿的金光灼伤,浑身冒烟,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在空气中。四个黑衣汉子也像是失去了支撑,轰然倒地,变成四具干枯的骸骨。

林九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换命鬼躺在棺材里,身体渐渐僵硬,嘴角的笑容消失了,眼睛里的红光也褪去了。他刚松了口气,就发现换命鬼的手指动了动,脖颈处的勒痕又重新出现,而且越来越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用力拉扯。

缝尸簿再次自动翻页,写下一行字:“他的原身被锁在乱葬岗的老槐树下,需用他的血涂在锁上,方能彻底除怨。”

林九咬了咬牙,拿起缝针划破换命鬼的手腕,接了一碗暗红色的血。他提着血碗,冲出缝尸间,直奔乱葬岗。乱葬岗上荒坟累累,乌鸦在枝头哀鸣,月光透过云层,照亮了中央那棵老槐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树干上缠着一道生锈的铁锁,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锁眼里渗着黑血。

林九将碗中的血淋在铁锁上,血滴落在锁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铁锁渐渐发烫,发出耀眼的红光。突然,老槐树剧烈摇晃起来,树根处裂开一道缝隙,里面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哀嚎。

缝隙中爬出无数只黑色的虫子,密密麻麻地扑向林九。他挥起缝尸簿,金光再次亮起,虫子纷纷落地,化作黑烟。铁锁“咔嚓”一声断裂,树根处的缝隙慢慢合上,惨叫声也渐渐消失。

林九回到缝尸间时,换命鬼的躯体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刺鼻的恶臭,嘴角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解脱般的平静。他将尸体重新装进棺材,打算天亮后一把火烧了,可当他盖上棺盖时,却发现棺材底部刻着一行小字:“民国三十年,张启山,被冤杀,四肢斩,沉于河底。”

原来这换命鬼的原身叫张启山,是民国时期的一个秀才,因得罪了当地的军阀,被诬陷谋反,斩去四肢,勒死后沉尸河底,怨气不散,化作换命鬼,靠着夺取他人躯体续命。父亲当年帮他缝补的,正是第一具夺取的躯体,可父亲没能找到他的原身,最终被他的怨气反噬而死。

林九将棺材抬到乱葬岗,浇上煤油,点燃了火把。火焰冲天而起,照亮了整片荒坟,棺木燃烧的噼啪声中,似乎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

回到铺子时,天已经亮了。林九打开缝尸簿,空白页上又出现一行字:“怨已除,债已还,缝尸簿合,可安身。”写完后,缝尸簿自动合上,封面的字迹渐渐淡去,变成了一本普通的线装书。

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可三天后的深夜,林九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他打开门,门外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怀里抱着个襁褓,面色苍白如纸:“林师傅,求你帮我孩子缝补一下,他……他少了颗心。”

林九低头看向襁褓,里面躺着个婴儿,闭着眼睛,胸口处有一个黑洞洞的伤口,果然没有心脏,可婴儿的嘴角,却带着和换命鬼一模一样的笑容。

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双没有瞳孔的白眼球,声音变得尖利:“你父亲欠我的,现在该你还了!”

林九猛地后退,顺手抓起身边的艾草捆。女人抱着婴儿扑过来,襁褓里的婴儿突然睁开眼睛,露出青黑色的指甲,抓向林九的胸口。缝尸簿从怀里掉出来,再次发出金光,可这次的金光却微弱了许多。

“你到底是谁?”林九嘶吼着。

女人的脸慢慢扭曲,变成了换命鬼张启山的模样,又很快变回女人的脸:“我是被张启山夺取躯体的人,他欠我的心,你父亲没帮我找回,现在轮到你了。”

林九这才明白,换命鬼夺取了多少躯体,就欠下了多少债。父亲当年没能了结的恩怨,如今全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握紧乌木缝针,心里清楚,这场与怨魂的纠缠,才刚刚开始。

他将女人和婴儿让进缝尸间,重新点燃长明灯。婴儿胸口的黑洞里,竟慢慢渗出红色的丝线,缠绕住他的手腕。林九拿起缝针,蘸上尸蜡,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既然逃不掉,不如直面这无尽的怨气。

缝尸间的长明灯忽明忽暗,乌木缝针在婴儿的胸口穿梭,红色的丝线与尸蜡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诡异的纹路。女人坐在角落里,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林九的额头渗出冷汗,他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有父亲的,有张启山的,还有那些被夺取躯体的冤魂。他知道,从他接过缝尸簿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成为怨气的容器,缝补那些破碎的躯体,也缝补那些未了的恩怨。

当最后一针落下时,婴儿胸口的黑洞慢慢闭合,露出一颗跳动的心脏,那颗心脏泛着淡淡的金光,像是被净化过的怨气。女人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温柔:“多谢你,林师傅。”

说完,女人和婴儿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空气中。缝尸簿上,又多了一行记录:“无名婴孩,补心,怨解。”

林九瘫坐在地上,看着手中的乌木缝针,上面还残留着红色的丝线。他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具诡异的尸体,往后的日子里,还会有无数冤魂找上门来,而他,将永远做这个缝尸匠,在光明与黑暗的边缘,缝补那些破碎的生命与无尽的怨气。

多年后,青河镇的人都知道,镇西头的缝尸匠林九是个怪人,他总是在深夜开工,缝尸间的灯永远亮着,偶尔会传来诡异的笑声或哭声。有人说,他能让死人复活,也有人说,他被冤魂缠上,永世不得解脱。

而林九自己,早已不在乎别人的议论。他的《缝尸簿》越来越厚,上面记录着无数无名的尸体,每一页都浸透着怨气与解脱。他的双手布满了细密的针孔,每一个针孔里都缠绕着红色的丝线,那是怨气的印记,也是他作为缝尸匠的宿命。

直到有一天,一个穿黑衣的少年来到铺子门口,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缝尸簿:“林师傅,我父亲让我来接你的班。”

林九看着少年眼中的坚定,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将乌木缝针和尸蜡交给少年,转身走出缝尸间,第一次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他知道,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而新的轮回,才刚刚开始。

缝尸间的长明灯依旧亮着,乌木缝针在少年的手中穿梭,缝补着新的尸体,也缝补着新的怨气。青河镇的风,带着乱葬岗的寒气,吹过铺子的门楣,“林记缝补”的木匾在风中摇晃,仿佛在诉说着无数个关于怨与救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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