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第一次注意到那个Id时,是在一篇关于流浪猫狗救助站的新闻评论区里。
“@键盘侠074”的头像一片漆黑,像块吸光的绒布。他的评论夹在几百条爱心留言里,像根扎眼的刺:“作秀给谁看?这些流浪狗早该安乐死,浪费社会资源的垃圾。”
林默皱了皱眉。作为救助站的志愿者,她太熟悉这种声音了。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片刻,最终还是敲下回复:“每个生命都值得尊重。”
对方几乎是秒回,带着淬毒般的刻薄:“圣母婊少来这套,你捐了多少钱?敢不敢晒转账记录?我看你就是想博眼球,说不定背地里用捐款买奢侈品呢。”
评论区瞬间炸开了锅。有人维护林默,有人跟着“键盘侠074”起哄,污言秽语像潮水般涌来。林默关掉手机时,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路灯的光晕里浮动着细碎的雨丝,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奇怪的梦。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键盘上,每个按键都在发烫,按下的瞬间会弹出张扭曲的脸,嘴里喷吐着恶毒的字眼。脚下的键盘突然塌陷,她掉进漆黑的深渊,耳边全是“键盘侠074”的笑声,尖锐得像玻璃摩擦。
第二天醒来,林默发现自己的食指关节处,多了块暗红色的斑,形状像个变形的句号。
接下来的一周,“键盘侠074”像附骨之疽般缠上了她。她发救助站的日常视频,对方就说猫狗身上有病菌,咒她染上狂犬病;她转发寻亲信息,对方就骂失踪者活该,说不定是自己跑出去鬼混;最过分的是,他不知从哪扒来她几年前的照片,p成遗照发在评论区,配文:“这种伪善的人,早点死了干净。”
林默的指尖开始发痒,那块句号形的斑慢慢扩大,边缘渗出细小的血珠。她报过警,可网络匿名像道坚不可摧的墙,警察也只能查到对方用的是虚拟Ip,定位在城市边缘的一个废弃基站。
“躲不掉的。”闺蜜看着她红肿的手指,眼里满是担忧,“这种人就是以别人的痛苦为乐,你越理他,他越兴奋。”
理不理他,似乎都由不得林默了。
那天她刚给救助站的瘸腿金毛换完药,手机突然弹出条私信,来自“键盘侠074”:“你养的那条瘸狗,是不是和你一样蠢?我昨天路过救助站,看见它趴在门口,真想开车撞死它。”
林默的血瞬间冲上头顶。她颤抖着手回复:“你敢碰它一下试试!”
对方发来个咧嘴笑的表情:“试试就试试。对了,我知道你住在哪栋楼,你家阳台是不是摆着盆绿萝?叶子快黄了,和你一样没用。”
林默猛地冲到阳台,楼下的路灯旁空无一人,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可她清楚地看见,自己摆在阳台角落的绿萝,叶子确实黄了大半,叶尖焦黑,像是被什么东西烧过。
指尖的斑已经蔓延到整个指腹,摸上去滚烫,像是有火在皮肤下游走。
当晚,救助站真的出事了。值班的志愿者打来电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林默姐,你快来!瘸子……瘸子被人开车撞了!”
林默赶到时,瘸腿金毛已经没了气息。它蜷缩在救助站门口的马路牙子旁,身体被碾得不成样子,眼睛却还圆睁着,像是在看清楚是谁下的毒手。地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成蜿蜒的小溪,流到路边的下水道口,打着旋消失不见。
监控录像拍得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辆黑色轿车的影子,在撞到瘸子后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拐进了旁边的小巷。车牌号被污泥挡住,唯一清晰的画面,是车窗里伸出的一只手,对着摄像头比了个中指。
林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腹的红斑突然传来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她掏出手机,“键盘侠074”的私信还在不断弹出:“看到了吗?我说过会撞死它的。下一个,就是你。”
“你到底是谁?”林默几乎是吼出来的。
对方回复得很快,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害怕什么。你小时候被继父打过,对不对?他是不是总把你关在小黑屋里?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要不要上来陪你回忆回忆?”
林默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那段被继父虐待的往事,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连最亲近的闺蜜都不知道。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客厅的窗户没拉窗帘,路灯的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像个站在门口的人影。
手机屏幕还亮着,“键盘侠074”的新消息弹了出来,附带一张照片。照片是从下往上拍的,正好拍到她客厅的窗户,窗帘没拉的部分,清晰地映出她刚才靠在门上的影子。
照片下方只有一句话:“我看见你了。”
林默猛地抬头,窗外空荡荡的,只有对面楼房的灯光星星点点。可她分明感觉到,有双眼睛正透过玻璃盯着她,像毒蛇潜伏在暗处,等待着致命一击。
指尖的剧痛越来越强烈,她低头一看,那块红斑已经裂开了道口子,里面渗出的不是血,而是黑色的粘稠液体,像融化的墨汁。更可怕的是,裂口处隐约露出白色的东西,仔细看去,竟然是排细小的牙齿。
“啊——”林默尖叫着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拼命冲洗手指。可那黑色液体越洗越多,顺着水流在洗手池里聚成个小小的漩涡,漩涡中心,似乎有张模糊的人脸在冷笑。
手机在客厅里疯狂震动,屏幕的光透过门缝照进来,忽明忽暗,像急促的呼吸。林默壮着胆子走出去,看见“键盘侠074”发来了一段视频。
视频的背景是她家楼道,镜头对着她的房门。画面里,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人影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根铁丝,在锁眼里来回搅动。几秒钟后,“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人影缓缓转过身,兜帽下一片漆黑,只能看见嘴角咧开的弧度,和他头像里的笑如出一辙。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紧接着,门把手开始转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和视频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林默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一步步后退,直到抵住冰冷的墙壁。门缝里,有黑色的液体渗进来,像无数条细小的蛇,在地板上蜿蜒爬行,慢慢汇聚成“键盘侠074”的Id形状。
“别躲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像是用砂纸磨过的金属,“你以为匿名就能安全吗?你在网上骂过的人,说过的坏话,我都知道。”
林默愣住了。她确实在网上匿名骂过人。去年有个明星被全网黑,她跟风在评论区说过很难听的话;邻居家的小孩太吵,她在业主群里匿名骂过对方没教养;甚至连救助站的另一个志愿者,她也偷偷在背后吐槽过对方虚伪。
“每个人都有阴暗面,不是吗?”门被推开一条缝,黑色的液体从缝里喷涌而出,在地上聚成个人形,“你以为你是好人?你和我一样,都是躲在屏幕后的懦夫。”
人形慢慢站起来,身体由无数个发光的字符组成,全是网络上最恶毒的词汇。它的脸是块黑色的屏幕,上面不断滚动着林默曾经说过的那些匿名坏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睁不开眼。
“你是谁……”林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是你,是他,是所有人。”人形伸出由字符组成的手,“是每个躲在匿名背后,释放恶意的人。我们汇聚在一起,就成了现在的我。”
它的手抓住了林默的手腕,那些字符像有生命般钻进她的皮肤,和指腹的红斑融为一体。林默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吞噬,无数个陌生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嘶吼、谩骂,全是那些曾经出现在网络上的恶毒言语。
“你看,你和我没什么不同。”人形的脸贴近她,屏幕上开始播放她曾经匿名骂人的画面,“现在,轮到你成为我们的一部分了。”
林默的指甲开始变长、变黑,指腹的红斑彻底裂开,露出两排锋利的小牙,像键盘上凸起的按键。她的眼睛里,开始流淌出黑色的液体,顺着脸颊滴在地上,溅起无数个小小的字符。
“不……”她想反抗,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向电脑屏幕。屏幕自动亮起,打开了一个新的文档,光标在闪烁,等待着输入。
“说点什么吧。”人形在她耳边低语,“像你曾经做过的那样,随便说点什么。”
林默的手指落在键盘上,自动敲下一行字:“这世界真恶心。”
敲完的瞬间,她感觉身体里多了些什么。那些曾经让她愤怒的恶意,此刻都变成了温暖的水流,在她血管里循环流淌。指尖的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像是积压了多年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很好。”人形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融入林默的影子里,“从现在起,你就是新的‘键盘侠074’了。记住,永远不要暴露身份,永远不要停止……”
声音渐渐消失,门“砰”地一声自动关上。客厅里恢复了寂静,只有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的文字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光。
林默走到镜子前,看见自己的眼睛变成了纯黑色,没有一丝眼白。指腹的红斑已经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句号形状,嵌在皮肤里,像枚诡异的纹身。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Id,个人资料里的头像,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换成了她自己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正对着镜头微笑,眼睛里流淌着黑色的液体。
新的私信提示弹出,是个陌生的Id发来的:“你为什么要网暴别人?就不怕遭报应吗?”
林默笑了,指尖在屏幕上轻快地跳跃,敲下回复:“报应?那是什么东西?有本事你来找我啊。”
发送成功的瞬间,她感觉影子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像是在欢呼。窗外的雨还在下,路灯的光晕里,有无数个模糊的影子在晃动,每个影子的手里,都拿着一部发光的手机。
林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指腹的句号纹身微微发烫。她知道,从现在起,她不再是被网暴的人了。她成了网暴本身,成了那个躲在匿名背后,吞噬别人的怪物。
而那个曾经的“键盘侠074”,或许早就变成了别人的影子,在无数个屏幕后面,等待着下一个被贪念和恶意吞噬的灵魂。
网络的尽头,从来都不是虚无。那里堆满了匿名者的尸骨,每一块骨头,都刻着曾经敲下的恶毒字符,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敲击键盘般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