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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老家阁楼的木箱里翻出那面刺绣时,霉味正顺着木缝往外钻,混着老木头的腥气。刺绣约莫半米长,青黑色的缎面,上面绣着株缠枝莲,花瓣是暗红的,像浸了血,花茎里缠着几根银白色的线,细看竟像是人的头发。箱子底压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奶奶的字迹,歪歪扭扭:“此幡挂不得,挂则引魂来。”

那时奶奶刚走半年,阁楼久没人住,我是回来收拾旧物的。这刺绣做工精细,缎面摸起来滑溜溜的,不像普通绣品,我想着改改能当装饰,就没把纸条上的话当回事,随手卷起来塞进了行李箱。

回城里出租屋的当晚,我就把刺绣挂在了客厅的墙上。出租屋在老楼二楼,窗外对着片老坟地,夜里总听见风吹过墓碑的“呜呜”声。挂好时已近 midnight,我盯着刺绣看了会儿,总觉得那缠枝莲的花瓣在动,像有血珠要从上面滴下来。我揉了揉眼睛,再看时,花瓣还是原样,只是墙上的影子里,花茎似乎比刺绣本身长了些,像在往天花板上爬。

第一个异常出现在三天后。那天我下班回家,刚开门就闻到股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水,是线香的味道,混着点腐朽的气息。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那面刺绣挂在墙上,缎面上的缠枝莲,竟比之前鲜艳了些,暗红的花瓣像刚染过色,花茎里的银发线,也多了几根,垂在缎面边缘,像在往下掉。

我走过去想把刺绣取下来,手指刚碰到缎面,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缩回来。再看时,指尖竟沾着点暗红的粉末,搓了搓,有股铁锈味——是血。我吓得后退两步,盯着刺绣,突然发现花瓣的纹路里,竟藏着个小小的人脸,眉眼模糊,像用墨点上去的,正对着我笑。

当晚,我做了个噩梦。梦里我站在老家的阁楼里,那面刺绣挂在房梁上,缎面飘得厉害,里面钻出无数根银发线,像蛇一样缠向我。线的另一端,站着个穿青黑衣裳的女人,脸被头发遮着,只露出双苍白的手,手里拿着根绣花针,针上穿的不是线,是人的头发。“你把我的幡挂起来了,”女人的声音细得像线,“该给我送‘线’了。”

我猛地惊醒,冷汗湿透了睡衣。客厅里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有人在刺绣。我摸黑走过去,月光从窗户漏进来,落在刺绣上——缎面竟真的在动,花茎里的银发线正慢慢变长,垂到地上,缠住了我的脚踝。我想抬脚,却发现线越缠越紧,像要嵌进肉里。

“还没凑够线呢。”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这次是从刺绣里传出来的,“你奶奶欠我的,得你还。”

我这才想起奶奶生前总说,年轻时帮人绣过“招魂幡”,后来那人家里出了命案,奶奶就把幡藏了起来。原来我翻到的,根本不是普通刺绣,是能引魂的“绣魂幡”。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脚踝上缠着圈红痕,和银发线缠过的地方一模一样。更吓人的是,我放在梳妆台上的头发绳不见了,而刺绣的花茎里,多了根红色的线,和我的头发绳一模一样。我再也不敢留着刺绣,找了个黑塑料袋把它装起来,想扔进楼下的垃圾桶。

可刚走到楼下,就看见个穿青黑衣裳的老太太站在垃圾桶旁边,背对着我。她的头发全白了,垂到腰际,风一吹,头发飘起来,露出后颈上一道红痕,和我脚踝上的红痕一模一样。“你怎么能扔了我的幡呢?”老太太转过身,她的脸和刺绣里的人脸一模一样,眉眼模糊,嘴角却勾着笑,“我还没绣完呢。”

我吓得把塑料袋扔在地上,拔腿就跑。跑回出租屋,我锁上门,靠在门后喘气,却听见客厅传来“沙沙”的声音——那面刺绣,竟挂回了墙上,缎面上的缠枝莲,又鲜艳了些,花瓣里的人脸,清晰了不少,能看见眼角的颗痣,和刚才老太太眼角的痣一模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怪事越来越多。我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掉下来的头发,全不见了;我放在家里的红线、棉线,也接二连三地消失,每次消失后,刺绣的花茎里就会多一根对应的线。更可怕的是,我开始在夜里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细得像线,反复说:“再凑三根线,就能绣完了。”

我找了个懂行的老人,把刺绣的事告诉了他。老人听完,脸色发白:“那是‘替身幡’,当年你奶奶绣的,是给那命案里的死者绣的,想让死者的魂附在幡上,找替身投胎。可你奶奶没绣完就停了,死者的魂困在幡里,现在你把幡挂起来,它就想找你当替身,用你的头发、你的线,把幡绣完,到时候你就会变成幡里的‘线’,永世不得超生。”

我吓得浑身发抖,求老人想办法。老人说,得把幡烧了,还要用自己的血当“引”,让魂离体,再送它去投胎。可烧幡必须在午夜,还要在幡的发源地——也就是我老家的阁楼里烧,不然魂散不了,还会缠上我。

我连夜开车回了老家。阁楼里还是老样子,霉味更重了。我把刺绣挂在当年发现它的木箱上方,按照老人说的,在周围摆了三炷香,手里拿着打火机,等着午夜到来。

还差十分钟到午夜时,阁楼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风灌进来,刺绣飘得厉害,缎面上的人脸越来越清晰,竟变成了我奶奶的脸。“别烧它,”奶奶的声音带着哭腔,“当年我没绣完,是怕它找你太奶奶当替身,现在它找你,是我欠它的,该我还。”

“奶奶,不是你欠它的!”我哭着说,“是它在害人!”

就在这时,午夜的钟声敲响了。刺绣突然“嘭”地炸开,无数根线飞出来,缠向我和奶奶的影子。我赶紧点燃打火机,扔向刺绣,缎面瞬间烧了起来,线也跟着烧,发出“滋滋”的声音,像有人在哭。

“我终于绣完了……”女人的声音从火里传来,带着解脱,“当年我是被人害死的,就等着这幡绣完,找凶手报仇,可你奶奶停了工,我只能困在幡里……现在凶手早就死了,我也该走了……”

火慢慢灭了,地上只剩下一堆灰烬,灰烬里,竟有一根青黑色的发簪,上面刻着个“梅”字——是当年命案死者的名字。奶奶的影子慢慢淡了,她笑着说:“对不起,梅姑娘,当年是我胆小,让你困了这么久……”

后来,我把灰烬埋在了老家的院子里,还在上面种了株缠枝莲。每年花开的时候,花瓣都是暗红的,像极了刺绣上的颜色。我再也不敢挂任何刺绣类的装饰,每次看到青黑色的缎面,都会想起那面绣魂幡,想起花瓣里的人脸,还有那句“此幡挂不得,挂则引魂来”。

有时候夜里,我会梦见老家的阁楼,阁楼里空荡荡的,只有那株缠枝莲在院子里开得正艳,风一吹,花瓣飘起来,像无数根线,在空中绣着什么。我知道,那是梅姑娘在用自己的方式,跟我告别,也跟这个困了她一辈子的世界,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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