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的夜，比往日更显静谧。
慕卿九的院落里还亮着一盏青灯，她坐在窗边，指尖捻着一枚用朱砂浸泡过的柳木签，正在黄符纸上勾勒符文。念念已经睡熟，小眉头还微微蹙着，像是在梦里也在琢磨玄术口诀。秋芙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本花名册，低声禀报：“小姐，这是府中所有仆婢的名单，标注了柳氏当年提拔的亲信、沾亲带故的旁支，还有近几年新进府、背景清白的人。”
慕卿九头也没抬，笔尖在符纸上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朱砂落地瞬间，符纸边缘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柳氏的人，未必全是死忠。你留意过吗？上次被张嬷嬷欺负的冬雪，还有厨房的赵大厨，他们的名字旁，都备注了‘月例被苛扣’‘遭刘嬷嬷打压’。”
她将画好的“测心符”放在桌上，符纸薄如蝉翼，上面的符文扭曲缠绕，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明日起，你以‘整顿内宅、补发克扣月例’为由，召集所有仆婢在中院集合。我要亲自筛选，不是看谁嘴甜，而是看谁真的能为我所用。”
秋芙有些疑惑：“小姐，用测心符直接甄别忠心，岂不是更省事？”
“省事，却不长久。”慕卿九放下毛笔，目光落在窗外的月影上，“人心是活的，今日的忠诚可能因利变节，今日的疏离也可能因恩归顺。测心符只能辨一时之念，却留不住长久之心。我要的，是心甘情愿为我效力、哪怕日后遇到风浪也不会轻易背叛的人。”
她顿了顿，指尖轻点测心符：“这符，只是用来剔除那些藏着歹毒心思的死士。真正的忠仆，要靠‘识’与‘恩’来收服。”
次日清晨，中院的空地上挤满了人。尚书府上下近百名仆婢，老的少的、高的矮的，密密麻麻站了一片，窃窃私语声像蜂巢里的蜜蜂，嗡嗡不绝。大家都听说了柳氏倒台、大小姐掌权的事，也知道今日是来“表忠心”的，有人紧张，有人期待，也有人藏着幸灾乐祸的心思。
慕卿九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襦裙，裙摆绣着暗纹玄鸟，没有戴任何首饰，却自带一股威严。她站在台阶上，秋芙和张大哥分立两侧，目光扫过人群时，喧闹声瞬间平息。
“今日召集大家，不为别的。”慕卿九的声音清冽，像山涧的泉水，却能穿透人群，“柳氏在府中多年，苛待下人、中饱私囊，想必大家都受了不少委屈。从今日起，内宅规矩重新制定，月例翻倍发放，谁敢再苛扣欺压，直接杖责赶出府去。”
话音刚落，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不少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尤其是那些常年被柳氏亲信打压的下人，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但我有一个要求。”慕卿九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留在府中，必须对我忠心耿耿。若有人敢暗中勾结柳氏余党，或做损害尚书府、损害我利益的事，后果自负。”
她抬手示意秋芙，秋芙立刻将一叠空白的黄符纸分发给众人：“这是测心符，大家拿回去，今日戌时之前，用自己的血滴在符纸上，再交回给我。符纸不会伤害你们，只会甄别心思。若心中无歹念，符纸会化为灰烬；若藏着害人之心，符纸会变红，到时候，可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毫不犹豫地接过符纸，有人却面露犹豫，偷偷交换着眼神。慕卿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冷笑。柳氏的亲信果然还不死心，以为能蒙混过关。
分发完符纸，慕卿九又道：“另外，我知道府中不少人有真本事，却因不肯依附柳氏而被埋没。今日起，府中职位重新选拔，无论是洒扫丫鬟还是管事嬷嬷，只要有能力、肯做事，都能得到提拔。现在，有想自荐的，可以站出来。”
话音刚落，人群沉默了片刻。没人敢第一个出头，生怕被当成出头鸟。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正是厨房的赵大厨。他拱手道：“大小姐，小人赵三，在府中厨房当差五年。柳氏掌权时，刘嬷嬷仗着是柳氏亲信，每次采买都苛扣银两，送来的食材都是劣质的，小人多次劝说，反而被她打压。小人虽无大本事，但厨艺尚可，也懂食材优劣，愿为大小姐打理厨房事务，保证府中人吃得干净、吃得放心。”
慕卿九点了点头：“好。厨房是内宅根本，你若能把厨房打理好，我便任命你为厨房总管，掌管采买和人事调动。”
赵大厨大喜过望，连忙磕头谢恩：“谢大小姐提拔！小人定当尽心尽力！”
有了赵大厨带头，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负责洒扫的李婶，自荐管理内院卫生；二门上的守卫张大哥，自荐负责府中安全；甚至连之前被张嬷嬷欺负的冬雪，也鼓起勇气站了出来：“大小姐，奴婢冬雪，愿为您打理院落，端茶倒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慕卿九看着冬雪紧张得发白的小脸，眼中闪过一丝柔和：“好，你就留在我身边，做我的贴身丫鬟，协助秋芙打理琐事。”
冬雪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连忙磕头谢恩。
选拔持续了一个上午，慕卿九根据各人的自荐和平时的观察，重新任命了府中的管事、嬷嬷和守卫。柳氏的亲信大多没有自荐，只是默默拿着测心符，眼神闪烁不定。
到了戌时，仆婢们陆续将滴了血的测心符交了上来。慕卿九让秋芙将符纸收集起来，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她点燃一根艾草，绕着符纸走了一圈，口中默念玄门咒语。
艾草的青烟袅袅升起，落在符纸上。只见大部分符纸接触到青烟后，瞬间化为灰烬，随风飘散。但有十几张符纸，却在青烟中慢慢变红，像被血浸染了一般，格外刺眼。
慕卿九拿起那些变红的符纸，上面都写着仆婢的名字。她扫了一眼，刘嬷嬷、紫鹃，还有几个柳氏当年的陪房丫鬟、管事都在其中。
“来人！”慕卿九冷声道，“将符纸变红的人，全部拿下！”
张大哥立刻带着几名守卫上前，将名单上的人一一抓获。那些人还想狡辩，却被守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大小姐，冤枉啊！”刘嬷嬷哭喊着，“奴婢对您忠心耿耿，怎么会有歹念？一定是这符纸有问题！”
“有问题？”慕卿九冷笑一声，拿起一张变红的符纸，走到刘嬷嬷面前，“你暗中勾结柳氏，偷拿库房的金银珠宝，苛扣下人的月例，甚至在我和念念的饭菜里动手脚，这些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测心符绝不会错。你心中的歹念，早已深入骨髓。把她拉下去，杖责三十，关进柴房，等候发落！其他人，同样杖责二十，赶出府去，永远不准再踏入尚书府半步！”
“是！”守卫们齐声应道，拖着哭喊挣扎的柳氏亲信下去了。
处理完这些人，慕卿九看着剩下的仆婢，语气缓和了一些：“大家都看到了，忠心者留，歹心者走。从今往后，府中再无柳氏余党，只要你们好好做事，我定不会亏待你们。”
仆婢们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道：“我等愿追随大小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慕卿九满意地点了点头：“起来吧。秋芙，你带着新任命的管事们，去清点库房，核对账目，把柳氏暗中转移的财物找回来。赵大厨，明日起，按照新的采买标准，重新采购食材，务必保证新鲜优质。李婶，你负责重新编排洒扫人员，把府中各个角落都打扫干净，尤其是柳氏以前住过的院子，要用艾草和符水彻底净化。”
“是！”众人齐声应道，各自领命而去。
中院的人渐渐散去，冬雪小心翼翼地走到慕卿九身边，低声道：“大小姐，奴婢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说吧。”慕卿九道。
“奴婢刚才在交符纸的时候，看到二小姐身边的丫鬟紫鹃，偷偷把符纸换了一张。”冬雪压低声音，“她原本的符纸已经变红了，但她趁人不注意，换成了一张空白符纸，所以才没被发现。现在她被关在柴房里，说不定会想办法逃跑，或者联系外面的人。”
慕卿九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做得好。冬雪，你很细心。”
她转头对张大哥道：“张大哥，你去柴房看看，盯着紫鹃，别让她耍花样。另外，暗中派人盯着二小姐慕柔薇的院子，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是，大小姐！”张大哥连忙应道，转身离去了。
回到自己的院落，秋芙不解地问道：“小姐，您既然早就知道紫鹃换了符纸，为什么不当场揭穿她？”
“当场揭穿，只会打草惊蛇。”慕卿九坐在椅子上，端起一杯清茶，“紫鹃是慕柔薇的贴身丫鬟，她们之间肯定有不少秘密。留着她，说不定能挖出更多关于柳氏和慕柔薇的阴谋。而且，我要看看，慕柔薇会不会为了救紫鹃，做出什么蠢事。”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我要让府中的人知道，无论她们耍什么花招，都逃不过我的眼睛。这样，才能让她们真正敬畏我，不敢再有二心。”
秋芙恍然大悟：“小姐英明！这样一来，既能揪出余党，又能立威，真是一举两得。”
慕卿九笑了笑，没有说话。收服忠仆、建立眼线网，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她要的不是一时的顺从，而是长久的忠诚。接下来，她还要用“恩威并施”的手段，让这些仆婢真正信服她、依赖她。
接下来的几日，慕卿九开始有条不紊地整顿府中事务。
赵大厨果然不负所望，新采购的食材新鲜优质，饭菜的质量大幅提升，府中的仆婢们都赞不绝口。他还主动向慕卿九提出，要在厨房旁边开辟一块小菜园，种植一些常用的蔬菜和草药，既新鲜又省钱。慕卿九欣然同意，还让张大哥派人帮忙开垦土地。
李婶也将府中的洒扫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她重新编排了洒扫人员，制定了严格的工作制度，府中的各个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尤其是柳氏以前住过的院子，她用艾草和慕卿九画的净化符水反复清洗，彻底清除了院子里的晦气。
张大哥则加强了府中的安全防卫。他重新安排了守卫的彻底路线，严查外来人员和可疑信件。他还发现，慕柔薇果然在暗中联系外面的人，想要救紫鹃出去。张大哥按照慕卿九的吩咐，没有打草惊蛇，只是暗中监视，将慕柔薇的一举一动都禀报给了慕卿九。
冬雪则成了慕卿九的得力助手。她心思细腻，观察入微，不仅将慕卿九的院落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暗中留意府中仆婢的动向，将一些有用的信息及时禀报给慕卿九。比如哪个丫鬟偷偷议论柳氏，哪个管事做事敷衍，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慕卿九也没有忘记“恩”的重要性。她不仅兑现了月例翻倍的承诺，还经常赏赐一些布料、点心给表现优秀的仆婢。对于赵大厨、李婶、张大哥这些核心人员，她更是格外器重，不仅赋予他们足够的权力，还经常听取他们的意见和建议。
渐渐地，府中的仆婢们都对慕卿九心服口服。他们不仅敬畏她的威严和玄术，更感激她的恩惠和信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主动向慕卿九禀报府中的各种情况，一张无形的眼线网，在尚书府中悄然形成。
这一日，冬雪匆匆来到慕卿九的院落，神色有些凝重：“小姐，奴婢发现二小姐最近经常偷偷摸摸地去柴房，似乎在和紫鹃说话。而且，奴婢还看到二小姐派出去的人，联系上了柳家的人，好像在密谋什么事情。”
慕卿九正在窗边擦拭玄门法器，闻言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哦？她们在柴房说了什么？”
“奴婢离得太远，听不太清楚。”冬雪有些愧疚地说道，“只听到‘大小姐’‘药’‘报仇’几个字。”
“药？报仇？”慕卿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慕柔薇是想故技重施，用毒来害我。”
秋芙在一旁说道：“小姐，您可得小心些。慕柔薇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是有恃无恐。说不定她找柳家要了什么厉害的毒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您。”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慕卿九将擦拭干净的法器放回锦盒，“她想用药害我，简直是班门弄斧。不过，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本事。”
她顿了顿，对冬雪说道：“冬雪，你继续暗中监视慕柔薇和紫鹃的动向，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及时向我禀报。另外，你去厨房告诉赵大厨，让他以后给我准备的饮食，都要经过三重查验，尤其是慕柔薇那边送来的东西，一概不准入内。”
“是，奴婢明白！”冬雪恭敬地应道，转身离去了。
秋芙看着冬雪的背影，又看向慕卿九：“小姐，现在府中的眼线网已经越来越完善了，府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您的眼睛。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筹备创办药铺的事情了？”
慕卿九点了点头，目光望向院外朱雀大街的方向，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嗯。药铺是我们的根基，必须尽快落地。秋芙，朱雀大街的铺面你尽快敲定，郎中、药童的招募也要严格把关，务必找品行端正、医术可靠之人。等药铺开业，不仅能积累财富，还能成为我们收集京城情报的据点，一举两得。”
“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秋芙连忙应道，转身快步离去。
院落里只剩下慕卿九一人，晚风拂过，吹动廊下的宫灯，光影摇曳。她走到石桌旁坐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思绪流转。
柳氏被禁足，慕柔薇却仍不死心，勾结柳家妄图反扑，这并不意外。只是她没想到，慕柔薇竟然如此愚蠢，还敢用“毒”这种手段来对付她。
不过，这也正好给了她一个彻底清除柳氏余党的机会。
慕卿九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正是夜漠尘送给她的那枚玄鸟玉佩。指尖摩挲着玉佩上温润的纹路，她心中微动。夜漠尘曾说，捏碎玉佩他便会立刻赶来，但她并不想事事依赖他。
这尚书府的内宅，这京城的风波，她要亲手平定。
她抬头望向天边的残月，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慕柔薇、柳家、太子……所有欠了她和原主的，她都会一一讨回来。
而此刻，尚书府的另一角，慕柔薇的院落里，灯火昏暗。她正对着紫鹃派心腹送来的纸条，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柳家已备好‘牵机引’，三日后送至府中。”
慕柔薇紧紧攥着纸条，指节泛白，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慕卿九，这一次，我看你还怎么逃！”
她将纸条凑到烛火旁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容。
京城的夜，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而尚书府，正是这暗流的中心。